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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原本就是尖脸,从1862年被迫带领湘军撤到淮北之后日夜操劳,此时更显清瘦,尖脸变成了锥子脸。疲惫的神色,疲惫的容貌,偏偏曾国藩的双眼睛中仿佛燃烧着一种热力,然人觉得有点鬼气森森的。
在满清淮河防线的主要将领会议上,曾国藩不消沉,不迷茫,他向江忠源、左宗棠、李鸿章、刘坤一等将领提出了自己的策略。“此时之法只有保甲,连坐,屯田。须得三管齐下!”
今亮左宗棠被人从浙江一气撵到苏北,此时他再也没有了傲气。只是静静的听着曾国藩发表意见。倒是江忠源还算是有点平常心,他问道:“涤生兄,上次你的信里面已经写过这些方略,还请涤生兄说的更明白些。”
曾国藩习惯性的理了理自己长长的胡须,从容说道:“保甲,须得将各村村民统管起来。十户人为一甲,设一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一保长。出兵,出钱粮,皆由甲长,保长承担。但若是出事,便用连坐法,甲民出事,惩处甲长。各甲出事,惩处保长。至于当下所为,以屯田为首要。湖广皆为韦狗所夺,若是没有粮食,我等大军只怕支撑不了太久。”
左宗棠很早之前就觉得曾国藩能力有限,只是他自己的表现也未必就比曾国藩好到哪里,所以左宗棠本来是认为自己不该说话。但是这位狮鼻阔口的人才最终还是没忍住,他讶异的问道:“军屯?”
江忠源问道:“季高有何见解?”
“军屯不可行啊!”左宗棠立刻答道。
“还请季高分说。”曾国藩不愧是修心之人,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丝毫的不满,至少江忠源从曾国藩身上看到的只是虚心接受。
左宗棠板着脸答道:“第一,军屯的土地从何而来?第二,淮河以北不比长江以南,长江以南当年种当年收,淮河以北种的麦子须得过冬,这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年时光,中间只要出事就等于打了水漂。涤生你的想法虽好,却难以实现。”
江忠源心中叹了口气,其实曾国藩与左宗棠都是相当出色的人才。只是曾国藩擅长谋划,左宗棠善于执行。若是两人能够精诚合作那定然是无往不利,可左宗棠无论如何都不想屈居曾国藩之下。虽然知道两人的矛盾在哪里,可江忠源却完全没有办法去调和这个矛盾。
曾国藩并没有生气,他慢慢的说道:“那季高准备怎么做?若是不能军屯,靠朝廷的调拨么?淮河以北的确不是江南,这里民风淳朴的多,买卖并不兴隆,收取厘金的法子对淮河以北并不合适。当下我等若是等朝廷的税收,只怕不比大半年等麦子更难。”
江忠源颇赞同曾国藩的思路,身为安徽巡抚,江忠源当然知道收取钱粮的难度。他很是含蓄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据说韦泽在各地也都有军屯吧。”
最近逃来“朝廷”这里的有十几个地主士绅出身的家伙,他们在光复都督府当过低级官员。遭到了老革命派们的“残酷清洗”之后,这帮人觉得自己没了前程,也没能从当公务员里头捞到任何好处。所以他们就跑来投奔了“朝廷”。
有这些参与过新政府实际营运的人提供的消息,加上满清方面的调查,现在江忠源等人能够确定光复军有大量的国营农场。每一支部队都在驻地兴办养殖场,开垦菜地。虽然主粮还需要靠征收,但副食品却是能够自给自足的。
江忠源提起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讨论光复军的组织模式,而是在很含蓄的表达着自己对曾国藩的支持。
“让当兵的去种地?”李鸿章的话音里面有着反对的意思。
左宗棠脸色难看,甚至连反对都不想反对了。江忠源其实也很心虚,当兵的目的是吃粮拿饷,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那还当的哪门子兵啊。但是江忠源深知满清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且不说占据了此时天下最精华地区的韦泽,就以眼下清廷尚且继续拥有的地区,要应付太平天国、捻军,就不能逼得地方百姓们起来造反。此时,江忠源真正能够发号施令的对象其实只有他手下的部队。
“军屯之地,民六军四,与当下地租相近。”曾国藩说道,“百姓缺地,我等眼下只需拿到土地就可。”
听曾国藩这么讲,一众人的注意力就放回了曾国藩身上。左宗棠问道:“地从何来?”
曾国藩指着淮北的地图,“从此而来!”
众人看了几眼,就确定了一件事,曾国藩所指的乃是捻军盘踞的地区。从1853年起,在河南、安徽、山东之间贩卖私盐为主的捻军开始造反。他们先是与太平军勾结,更借着韦泽二次北伐的机会极大扩张了地盘与实力。曾国藩看来是准备把捻军的地盘夺过来,在这里推行屯田政策了。
“那当地百姓……”江忠源问道。
“当地都是些乱民,须得除尽才行。”曾国藩坦然答道。
听了这轻描淡写般的话,其他将领们都一言不发。他们的确是想不出还有别的选择可言。
散会之后江忠源私下前去找左宗棠,他问左宗棠,“季高,这编制新军之事你那边可有进展?”
淮军、湘军、楚军这三支军队相对于绿营来说自然算是新军,不过这三支军队经过战火磨砺之后,其间的高级将领们都相信,必须建立起更强大更有效的军队才能与光复军对抗。那么这样的军队自然就是新军。新军的特点是“模仿西洋军队”,淮军是清了洋人教习训练的炮兵。成果比淮军自己训练的要好太多。楚军不仅炮兵请了洋教习,陆军也有洋教习。论起组建新军,在上海与洋人有更多接触的楚军自然是应该最有经验才对。
左宗棠听了江忠源的问题,他苦笑一声:“江公,建立新军要花多少钱?现在朝廷有钱么?现在我们还有钱么?”
这话一家伙就给点到了最要害处,江忠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以前曾国藩有湖南湖北,左宗棠有浙江福建,江忠源只据有淮北。当时条件最差的淮军的现在反倒成了三支军队里头比较有钱的。多年经营之后,淮北地区的税收总算是稳定。向谁收税,收多少,江忠源至少不会两眼一抹黑。可一度比较富有的湘军与楚军此时坐吃山空,日子是一天天的艰难起来。
虽然尖酸刻薄,可总是能点到点子上,这就是左宗棠的特色。江忠源很清楚,曾国藩本人在实践上一直是非常糟糕,他能够给湘军制定战略谋划的要点,可他自己亲自带兵打仗那是每战必败。湘军的军事实践层面,水师有彭玉麟,陆军有曾国荃。靠了这帮将领,湘军才能越战越强。
至于左宗棠么,他乃是实践水平极高,也能把理论用在实践之中,可左宗棠自己无法创建一套理论出来。这倒不是说左宗棠眼高手低,而是左宗棠办事能耐很强,所以他对理论的要求更高。至少湘军“明主客,结硬寨打呆仗”的那套军事理论被左宗棠嘲笑的一文不值。
只是想如同光复军那般组建起整套的理论,还是超出了左宗棠的水平。所以左宗棠眼下最大的表现就成了能够精准的看出问题,但是没办法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与之相比的,曾国藩虽然拿出的办法有种种问题,但是真执行起来的话也好歹是个办法。两者相比较,江忠源对曾国藩的评价比较高。
“我其实觉得很怪,韦泽一个乡下土包子,他到此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能耐?”江忠源把话题转向了不伤感情的方向。
“这……”左宗棠沉吟起来。对韦泽的了解越多,左宗棠对韦泽的评价就越高,其实好几年前,韦泽在左宗棠这里的评价就远远超出曾国藩了。这时代评论皇帝的标准就是文治武功,武功自然不用再说,韦泽一手创立的光复军立下了赫赫威名。在文治上,编写新华字典,大量兴办学校,教授各种课程。左宗棠派人去广东打探,收购了小学课本。那些课本左宗棠读了都觉得开卷有益,在不少问题上都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左宗棠心高气傲,面对以绝对实力击败他的人,他反倒说不出昧良心的话。所以左宗棠对江忠源说道:“或许我们以前得到的韦泽的消息都不对。此人未必是贫寒出身。”
“看来也只能如此看了。”江忠源也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他感叹一句之后,郑重的对左宗棠说道:“不过季高,韦泽不过是十二载功夫就走到今天,我等现在手里的人马钱粮比韦泽最初可好上太多,此时我等须得精诚合作。我觉得涤生兄之计或许不是好计策,却未必不能执行。”
“我等手里的人马钱粮或许比韦泽十二年前好很多,不过我们面前的敌人却比十二年前的官军强更多。更没有纷争。”左宗棠冷笑道。
这的确是一针见血的观点,江忠源被驳斥的无言以对。
不过左宗棠从来不会看不起同样颇具实践能力的江忠源,他接着说道:“江公说的是,此时我等必须精诚合作。打捻军的时候我定然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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