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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羽上的身体因为激动微微颤粟,他迈前一步,绿眸寒意大盛,悲愤的吼道:“你觉得我很幸运?没有被断根没有被毁容。我成了重羽宫唯一的主人。我是继承东极帝尊的不二人选。我是东极地最优雅的公子!我就是命好的那个?!”
“断根毁容被弃于黑沼灵地外的荒野中。有几个才开灵识的仙能保住元神不灭呢?我以为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愧疚?双生之树必将分走灵台凤池的一半灵力。长老们是为了我才决定抛弃你。”凰羽的手指颤抖着敲在自己心上,绿眸隐隐含泪,“灵识初开,却无法言声,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我这里压着块巨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是背着你大哥的一条命去争东极帝尊之位!有人问过我愿意吗?一开灵识这块石头就压在我心上。从此我半步不出重羽宫,一心修炼。花开一季又一季,每次灵力突破,我都悄悄跑到灵台凤池告诉你一声。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自己能喘上一口气。”
凤兮心里一酸,他别过脸,轻声说道:“我过得很好。”
凰羽大吼:“你当然过得好!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活着!从来不知道黑沼灵地那个灵力高深的鬼面公子就是大哥你!从来不知道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我的大哥!我也从来不知道……在我为了你拼命修炼的时候,你想的却是怎么报仇,怎么夺走我的一切!”
凤兮呆了呆,下意识的喊了他一声:“凰羽!”
凰羽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日在七彩珊瑚宫,千丝突然出现的脸让我六神无主。转瞬间却变成了唐淼。我看到她胸口的花印了。那瓣红花,像火焰一样在她胸前烧着,烧得我心痛难忍。这是重羽宫传说中花红似血的凤焰啊!在仙界,只有重羽宫的灵台凤池能生出凤凰神木。只有重羽宫才会有的凤凰神木!那时候,我才知道你还活着。我突然明白过来,你不仅活着,还成了那个和我争帝尊之位的鬼面公子。你的脸不是因为棘刺鬼面花的缘故生成那样。而是断根之夜被紫棕上仙毁的。青的是汁液,红的是血,一道一道,生生以魔咒烙在了脸上。”
“我有多绝望,你知道吗?我突然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下手从不留情。你恨重羽宫,恨长老们,恨我。你藏在暗中,都看见了是吗?她是我喜欢的,所以你在她胸前留下了凤焰的花印,你告诉我,你要她。红的像血,生生印在她胸口。你用凤焰花印提醒我,重羽宫欠了你,我欠了你。”
唐淼是他的吗?凤兮心神微动,苦涩莫名。她除了和他斗嘴,怀疑他别有用心外,她何曾露出过半分喜欢他的神情。
但是他的心神却不受控制的被她牵动。明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凰羽,他却不止一次望着天空盼望着她的身影出现。如果她能为他回头,就算她喜欢的人是凰羽,他也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他等不到了。凤兮心里一叹。她的胸前有凤焰的花印。看着那枚花印,她会记得他吗?
怔忡间他听到凰羽清泠泠的呓语:“西虞昊像养宠物似的抓着她不放。北地暮离与姬莹对她只有利用。千丝死的时候,我痛过一回。那时觉得自己没用,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没有保护好她。我扔下她走的时候又痛了一回。因为是我抛弃她了。我为了还你的债抛弃她不管了!”
凰羽的声音渐低,像流水注入潭水最后发出的呜咽。他垂手站在凤兮面前,地上一片落叶被风卷起,萧索的飘过他苍白的脸。
面具上青筋痛苦狰狞的扭动。凤兮紧咬着牙,他不能解释。
凰羽的声音蓦然提高,厉声说道:“可是我做了什么?你不仅歹毒而且怯懦!你见我回心转意奉承樱柔公主,知道重羽宫与雪樱族一旦联姻,帝尊心意已决你就再无机会。所以将飞凰翠翎的心法交给了紫棕上仙。你连东极地都不敢回去,你是害怕当年害死千丝的事真相大白!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藏身在树林里,披着黑色斗蓬的神秘人就是你!是你向千丝下毒,为了扰我心神阻止我练成凤紫花冠!你是这样恨着重羽宫恨着我。我却因为你抛弃了她!”
凤兮惊愕之余迅速反应过来。一定是紫棕长老误导了凰羽。当年是紫棕长老将他带进重羽宫,让他亲眼目睹凰羽的痛苦。如今让凰羽误会是他对千丝下毒,为什么?
心念微动,凤兮想到了那八名被凰羽一招击杀的黑沼灵地弟子。凰羽能带着黑沼灵地的弟子来找,看来重羽宫和黑沼灵地有过交易了。
凤兮苦笑,当初灵姬宫主替他续根,耗费了多少丹药灵力。他的本尊是凤凰神木,灵姬宫主为了羞辱重羽宫,造就了鬼面公子。他的背叛毁了灵姬宫主振兴黑沼灵地的雄心。四百年苦心积虑毁于一旦,她要他还她一双腿很公平。
以他一命换得灵姬宫主的承诺黑沼灵地的支持。紫棕上仙用谎言让凤兮明白,紫棕上仙决定彻底牺牲他。
是他的命。他从灵识初开起,就注定要为凰羽登上帝尊之位牺牲。
凤兮哈哈大笑:“千丝是我下毒害死的。可惜了,灵台凤池的封印太强大,重羽宫的老不死们太顽固。否则你当时冲破封印出来救她,灵力走岔,没准儿现在都炼不了凤紫花冠。”
见他承认,凰羽哆嗦了下。他又想起那个夜如泼墨电闪雷鸣的夜晚。鬼面双膝之下一片血红,青筋红络一笔笔涂抹上他的脸。心底泛起一股凄凉,他疲倦不堪的说道:“如果我早知道鬼面公子是我大哥,我不会去争帝尊之位。”
“只有一个帝尊之位就可以让我忘了断根之痛吗?还有这张脸,你知道这张脸有多么碜人?鬼面公子……这个名字时时提醒着我,要把你所拥有的都抢走!哦,除了那个小凡仙。我还真没瞧上眼。我鬼面公子想要一个女人,不需要用兄弟的名份逼你相让。她在我手上,我要看得上她,早下手了。千丝美在柔弱,我看到她毒发时都有些不忍。唐淼,除了蠢,真没看出她有什么好。”
“一个心里只有仇恨的人,怎么会知道她的好!”凰羽掌心的翠翎凤冠耀放着熠熠光芒,美丽妖饶的脸上闪过痛楚,“我没有问你一句她的下落。你既然替她治伤,一定不会灭了她的元神。仙界太大,你不说,我没办法找到她。但是我可以等。等到她来东极地找我。我与樱柔定亲不过是敷衍帝尊而己。等我成了东极帝尊,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我答应灵姬宫主,带不回你的人,也要带你一双腿回去!大哥,你自断双腿吧!”
凤兮目光望向了天空。她已经渡过天河了吧?她会不会在某天看到胸前的凤焰花印时,偶尔想起他?
漫天棘刺鬼面花如雪飘落,凤兮抢先出手。
飞凰翠翎和凤紫花冠从凰羽手里飞出。花叶分离,紫芒耀亮了半边天空。九片翠翎舒展开来,瞬间变成数片闪着翠绿光芒的刀,朝凤兮的双腿袭去。
雪白的花瓣被绞得支离破碎,从空中纷扬撒落了一地。
凤兮的头发被刀气激得飘扬。急雨般的脆响声传来,他再度挥出的黑色藤蔓寸寸断裂。
凰羽隐藏在幽暗的光线下,隔着刀芒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子。凤兮停了手,抚摸着脸上的筋络面具轻叹。到死,他还是鬼面公子。
他大喝一声离地而起,用尽全部灵力朝着头顶的凤紫花冠击去。
受到灵力冲击,停在上空的凤紫花冠突地撒开,倒悬旋飞而下。
凰羽大惊,急收灵力,脱口喊道:“凤兮!”
凤兮身体在空中停住,仰天大笑:“老子不会断腿苛活!你说对了,我不会灭唐淼的元神。我要了她,还把她的脸变得比我还丑!她这一生都不会见你,你找到她也会日夜活在痛苦中!一千年,两千年,永远不会快活!”
他的笑声在枯树林中悠悠回荡。
凰羽攥紧了拳,耳际似听到了唐淼压抑的哭声,心被紧纠着疼痛不己。他发出一声轻叹,手如拈花,轻弹而出。
凤紫花冠与飞凰翠翎因灵力的注入变得璨然,一绿一紫两团光芒将凤兮围在了中间。
刺目的光将凤兮带回到灵识初开的那个清晨。
重羽宫灵台凤池飘荡着薄薄轻雾,空气湿润清甜。身侧另一株沉睡中的凤凰木一树翠玉,羽状的树叶像长长的眼睫在风中微颤。远处林间传来几声鸟儿的脆鸣。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幻成人形的瞬间,浅紫色的凤凰花簌簌落了满身都是……凤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轰!沼泽中的水突然竖直成墙。以千钧之势挡在凰羽法宝前面,霎时凝成冰墙。与凤紫花冠和飞凰翠翎相撞,片片冰屑四下飞洒。
身着西地银甲的唐淼破水而出,用力一掌拍在凤兮胸口,远远的将他击飞。
凤紫花冠与飞凰翠翎贴着唐淼的背心飞旋离开。凰羽手掌在空中轻轻拍动,引着两件法宝移动。
沼泽地里的水翻卷而上,一层又一层凝固为冰,挡在法宝的前面。
好强大的灵力!她初学驭水,引来瀑布却害怕的蹲在了地上,被浇成了落汤鸡。现在,她已经能熟练的驱使灵力了。凰羽望着那个挥舞双掌拼命驭水凝冰的银甲卫士,鼻腔微酸,厉声喝道:“何方宵小敢挡上仙法宝!”
唐淼忍不住回头。
面盔遮住了她的脸,狭窄的缝隙中一双眼睛泛着晶莹的水光。然而她一句话也没说,拼命的抵挡,拼命的飞向凤兮。
她在飞向凤兮!凰羽情不自禁的踏前两步硬生生停住。他贪恋的看了她一眼,伸出的手顺势往下击去,宽大的衣袖在地上一卷,强大的灵力诱使着两件法宝狠狠的砸向地面。
巨响声中,枯树断根齐飞,枝杆碎裂。沼泽地里的淤泥像黑浪一样翻滚。泥土溅上了天空,黑沉沉落下。
那个身材瘦弱的人儿拉着衣衫碎裂的凤兮仓惶飞走。
凰羽死死的盯着他们。这就走了吗?从此……永远再不相见。
他放她走了,她再不是他的了。再没有不知灵力为何物的小凡仙要他保护,再没有在半空中如藤蔓般巴缠在他身上尖叫的小凡仙让他怜惜。再不会有人为了让他解渴捧着碗为他接眼泪。唐淼和凤兮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渊的青雾中时,凰羽打了个寒战。
仰起脸,法宝掀起的泥雨噼里啪啦击打在他脸上,顷刻间便淋成了泥人。谁说东极地的羽公子绿鬓红颜,惊艳绝色?看,他如此狼狈!
凰羽木然的转过脸,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飞。
飘飞的碎木划过他的脸颊,湿漉漉的淌下丝丝血迹。他没有觉察到丝毫疼痛。一股热浪从眼底涌出,他抹了把脸,这样,就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吧?
凤兮,我知道你叫凤兮。你断根之时我灵识初开。我还听到了你痛苦地为自己取名为兮。你不恨我,也不恨重羽宫。
凤兮,鬼面公子最是阴狠狡诈。你一定有从黑幽深渊逃离的办法。所以,我一招击杀了黑沼灵地的八名弟子,以免泄露了你的行踪。
凤兮,凤兮,黑沼灵地的鬼面公子毒辣无情。为何你独独对她呵护有加?你是因为我才对她好吗?但是我却明白不仅仅如此。
你今天的灵力远逊从前,因为你把凤焰给了她重铸身体。你为了她失去了仙界中人视若性命的灵力。
你越是撒谎,我越是难过。在七彩珊瑚宫里看到她胸前的凤焰花印后,我暗骂自己笨,这么迟才猜到鬼面公子是你。我又是那样绝望。四百年的孤独痛楚后,除了她还有谁可以陪着你?
如果她不出现,我也会放你逃离。我却希望她不要出手救你。那样,你走了,我还能和她在一起。
我忍不住说我会着等她来找我,可是她出手救你时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一句也没有!她是仗着那身银甲以为我认不出她,还是她根本不想再和我说话?
凰羽停住了脚步,伸手掐往一只跃来的怨灵。所有的郁结从指尖流泄而出,咔嚓将怨灵的脖子拧断。“来啊!”他大吼一声拎起怨灵的尸骨远远抛开。绿眸狠狠地注视着青雾朦胧的渊底,杀气腾腾。
仿佛被这股杀气震撼到,桀桀声渐渐远去。
他挥动衣袖。鬼脸花的花瓣和青藤碎片自鼓鼓的衣袖中一路飞扬洒落。地上如铺了一层浅浅的轻雪。手在眉心点下,数片羽状翠叶飘下。
指尖自肘间划下,鲜血汩汩涌出。
青雾扑上凰羽的衣襟,他挺直了背,目光望向虚空,仿佛看到那双迷漫着雾气的泪眼。他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得了凤焰灵力再比从前强大,也不及我的。白痴,你当我没发现你躲在水里么?”
明知道唐淼就躲在水泊之中,为什么他还要装着恨极了凤兮对他下手?因为他早已经决定让她去凤兮身边了。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排的结局,他能怨得了谁?
“公子!”身后传来呼声。
凰羽回过头。除了东极地的仙,西虞昊也赶来了。
紫棕上仙快步上前拾起一羽状树叶。胡子轻颤,老脸剧烈的抽搐。他的手指抚过绿叶,默默笼进了袖中。
凰羽没有说话。白玉般的手掌血迹斑斑。
“公子可伤及元神?!”一仙惊呼。
“无妨。只是凤兮杀了黑沼灵地八名弟子。没有保护好他们,羽会亲自向灵姬宫主解释。”
“他们虽奉宫主之命,却曾效忠于我家公子。以下犯上,此行便不作生还之想。羽公子不必挂怀。”黑沼灵地一仙回道。
他默默的上前,从地上拾起数片绿叶与鬼面花残片揣进了怀中,眼睛渐红:“我家公子他,可还有话?”
“鬼面公子元神爆亡前向我讨要重羽宫的青玉藤,他说灵姬宫主喜欢青玉藤开出的七色花。紫棕上仙,你亲自挑选送往黑沼灵地!”凰羽面不改色的说道,希望灵姬宫主能有所动,对凤兮手下留情。他对西虞昊拱了拱手,“多谢殿下出兵相助。她不在这里。告辞。”
西虞昊狐疑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问鬼面她在哪里?”
凰羽面无表情飞上云端。他望向唐淼和凤兮消失的方向,幽暗的光打在那张绝美的脸上,越发迷离妖饶:“殿下觉得鬼面公子会说吗?”
西虞昊一呆,凰羽已驾云飞走,绿袍在青蒙蒙的雾气中闪了闪,失去了踪影。
紫棕上仙没有心情再敷衍西虞昊,带着重羽宫众人紧跟着飞走。黑沼灵地死了八名弟子,又得鬼面元神消亡的消息,个个面带感伤,也疾飞离开。
西虞昊独领着侍卫立在原地,他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地上的花瓣枝叶残片,叉腰怒吼道:“在西地撒完野就走人,东极地真不是东西!”
笨笨鼻子微抽,疑惑的看了眼远处。风中飘来一股令她熟悉的味道。
“嗅到什么?仙子的味道?”西虞昊转头急问道。
风吹来,空气里飘着浓浓的淤泥腐臭味。笨笨也不敢肯定,指着地上的鬼脸花:“可能是花的味道。”
西虞昊不耐烦的踏上云朵:“除非她早渡了天河,否则怎么会消失?传令下去,找到人重赏!”
偶尔几声怨灵的桀桀声幽幽响起,黑幽深渊再次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