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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王生在看到师父的眼神后,迅速关闭剑匣,重新无声无息。
师徒二人正是徐凤年和王生,其实不算凑巧,徐凤年的确要救人,不是什么观海徐氏的胭脂评女子,而是那个更换了姓氏的少年,在祥符年间的早期,当时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应该姓孙才对,爷爷是西楚老太师孙希济。西楚复国的尾声,大官子曹长卿死于太安城外,那位“女帝姜姒”殉国于西垒壁战场,之前死于西楚京城庙堂上的孙希济,老人所在家族,满门忠烈,武将无一例外皆战死沙场,文臣则以堪称引颈就戮的壮烈姿态,纷纷从容就义。但是只有那个年幼的孩子,在孙府火海中消失不见,当年离阳皇帝赵篆也没有深究此事的意图,让赵勾放弃追查,后来的新帝赵铸倒是对孙家颇为推崇惋惜,就希望能够暗中找出孙家仅剩的那株独苗,用来安抚和招徕广陵道更多的读书种子,不过一番刨根问底之后,发现这个孩子好像涉及到一桩天大秘事,于是离阳赵勾和京城刑部就不得不郑重其事起来。徐凤年还是跟一位在剑州彻底扎根的拂水房老谍子喝酒,才获悉此事,其实若非观海徐氏出了个胭脂评美人,以至于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极有可能已经让赵勾和刑部发现蛛丝马迹,恐怕少年就会始终以徐家子孙的身份安然成长,最后带着那个秘密老死床榻。当然,徐凤年不清楚为何观海徐氏要让少年跟在徐宝藻身边,其实留在府上才是万全之策,宋笠和高亭侯胆子再大,也不敢真带兵把观海徐家给屠了。是觉得加上年迈马夫和那些江湖豪侠,就已经足够应付高亭侯部精骑?还是担心因为包庇罪而被新离阳抄家灭族,所以干脆将隐姓埋名的少年果断丢出家门,任其死于横祸,来个一干二净?
徐凤年对此倒是无所谓,他只要保住孙家少年的性命即可,要不然那个蒙在鼓里的高亭侯,多半不会放过这个“无足轻重”的徐家读书郎。
但是救下孙家少年之后如何处置,徐凤年很头疼,肯定不能一直带在身边,那么交到谁手上就是个不小的问题,照理说送去北凉交给谢西陲是最好,但是不是一般的路途遥远,毕竟要从东南到西北,几乎穿过整座中原,现在的徐凤年真的是最怕麻烦了。
眼角余光瞥见那个火急火燎唯恐功亏一篑的大剑堂刘关山,徐凤年那一肚子坏水又泛起些涟漪了,分别看了眼丫鬟和妇人,“我们双方心知肚明,而且既然姑娘你有了取舍,那就跟着我往西走,放心,我会帮你安置在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地方。”
刘关山沉声道:“我们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信得过你?!生死岂能儿戏!”
徐凤年笑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嘛,与那位大嫂子五百年前是一家,刘少侠难道忘了?”
然后所有人看到那个青衫男人,不知为何独独对坐在吕思楚身前的小女孩笑了笑,笑脸温柔道:“小丫头,别怕啊,叔叔等下让姐姐保护你。”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徐凤年对王生说道:“你护着他们去到武帝城为止,然后来徽山……算了,还是直接去地肺山找我吧。”
王生看了看那个翻身下马的丫鬟,又转头看了看师父,眼神有些复杂。
徐凤年打赏了一颗板栗,气笑道:“胡乱想什么!”
王生冷哼一声,掠至一匹没了主人的枣红大马之上,来到那些人身旁,冷声道:“走吧。”
徐凤年猛然一拍额头,满是恍然大悟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对王生喊道:“等等,师父跟你换一换,你带着姑娘往西走,一路上放开手脚便是。如此一来,师父就能偷个懒,陪他们逛荡到剑州边境就够意思了。”
王生眼睛一亮,有些开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走向徐凤年的丫鬟摇头道:“我只跟着你。”
徐凤年耐心解释道:“我徒弟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是位高手,也绝不会随便丢下你。”
肌肤微黑相貌平平的少女依旧摇头道:“可我不是。我不想死。”
徐凤年愣了愣,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年轻女子,没自己想象中那么单纯,其实她一语道破了天机,徐凤年根本不在乎她的生死,王生带着她往西走,无非是用来吸引视野,事后在高亭侯甚至是宋笠的围剿中,王生自然进退自如,至于她的下场如何,徐凤年懒得计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向是徐凤年行走江湖的宗旨。
徐凤年没有说话,王生也没有催促师父。
徐凤年看着那个戴着面皮的少女,突然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慕容梧竹和慕容桐皇那对姐弟,当年也是初次相逢在这广陵道剑州,当时他们为了逃避成为徽山老祖宗轩辕大磐的鼎炉,被袁庭山那条疯狗追杀……
徐凤年淡然说道:“我把你送到徽山大雪坪。”
少女果断道:“好!一言为定。”
徐凤年对王生说道:“要不要送你一只小匣带在路上?”
少女剑客摇头道:“还是师父你自己带着吧,方便装神弄鬼拐骗师娘……”
徐凤年恼羞成怒地挥袖道:“没大没小!”
在少女和妇女一阵窃窃私语后,在吕思楚和紫裙女子的好奇视线中,以及刘关山嫉恨愤懑的隐蔽眼神中,双方就此分别。
徐凤年带着少女走向那堆熄灭了的篝火,然后盘腿而坐重新生火,他脚边搁着只干瘪的长条布囊。
少女一手牵着一匹马,低头望着那个男人问道:“我们还不动身吗?”
徐凤年拨弄着篝火,继续烤着那只已经大半金黄的野兔,先前高亭侯一槊挑来,其实没什么影响。徐凤年随口说道:“先填饱肚子。”
少女眼神阴郁,可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徐凤年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始终不愿坐下的少女,抬头说道:“附近城镇都已夜禁,咱们肯定得露宿,我倒是不饿,你怎么办?”
少女犹豫了一下,松开马缰后坐到他身旁,隔着两臂距离,所以得两人都弯腰了,她才能接过那条香气四溢的野兔腿,然后她侧身轻轻咬着,徐凤年一笑置之,也撕下一块金黄油腻的兔肉,细嚼慢咽。
徐凤年在两人解决掉那只野兔后,拍了拍手,好奇问道:“你怎么敢跟我走的?”
少女反问道:“我敢不跟你走吗?”
徐凤年笑着摇头,“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
少女眼神晦暗,轻轻抬手擦拭嘴角,一言不发。
徐凤年斜挎布囊缓缓起身,“吃饱了就动身。”
少女迅猛起身,快步走向一匹马,然后她马上局促不安起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完全不会骑马啊!
徐凤年感到有趣,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
少女迅速低腰抽身后退,然后快速抽出一把原先绑在袖中手臂上的匕首,双手死死握住,她眼神坚毅死死盯着这个意图不轨的青衫男子。
徐凤年没好气道:“我不管你面皮底下长什么样子,反正我没看过,以后也不打算看到。只说你现在的这副模样,需要我给你一柄镜子吗?”
少女耳根子通红,但仍然不愿意放下匕首,那双与平淡容颜截然不同的秋水眼眸之中,充满着唾弃和鄙夷。
被当成登徒子的徐凤年站在原地,双指并拢推开那柄刺向眉心的长剑。
原来是吕思楚重返后一剑迅猛刺出。
王生停马在远处,没有阻拦吕思楚的出手,少女只是翻了个白眼。
吕思楚没有递出第二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他的整条胳膊都已经失去知觉。
徐凤年瞥了眼这个年轻人,“我在祥符二年,曾经跟你爷爷吕丹田交过手。”
说完这句话后,徐凤年一步踏出,抓起少女的肩膀,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吕思楚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数十里之外的一条羊肠小道上,头晕目眩的少女弯腰不停干呕。
徐凤年喂了一声,把那柄从她手中摔出的匕首递还给她。
少女颤抖着接过匕首,插回鞘,瞪大那双会说话的水灵眼眸,茫然,震惊,好奇,不一而足。
徐凤年笑问道:“缓过来没?”
少女下意识点点头。
下一次两人停下身形,少女一屁股坐在地上,片刻后当徐凤年又问相同的问题,少女咬牙点头。
第三次停下后,少女泫然欲泣,根本不等徐凤年开口,就使劲摇头。
然后两人一人坐一人站在山间溪流旁,徐凤年笑了笑,没有带着她立即赶路。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蹲在溪边,掬了一捧清水洗了洗脸,然后怔怔出神。
徐凤年提醒道:“你那张生根面皮不够精良,下次洗脸的时候小心一点。”
少女转头问道:“我能问你是谁吗?”
徐凤年点头道:“当然可以。”
少女静待下文。
徐凤年继续道:“但是我不会说。”
少女无言以对。
少女想了想,“我就是那个徐宝藻。”
徐凤年笑道:“我也姓徐。”
少女第一次露出笑容,“我如果摘了这张面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徐凤年反问道:“我脱了衣服,你脱不脱?”
少女再次无言以对。
徐凤年蹲下身,拔出一根生长在石缝间的小草,放在嘴里轻轻咀嚼着。
少女望着他的侧脸,不知她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