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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瑾瑜看着明玉,认真说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不和明侯商量一下,就孤身前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自然知道有危险,”明玉说道,“正因如此,我才没让四嫂也一起过来。”明玉稍稍一猜,便知道徐昭蓉到底是对她放心不下,这才让孟瑾瑜前来的。
“可是,四哥和皇上,他们现在生死未卜,我始终放心不下。”说起明睿,明玉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从小到大,四哥一直待我最好,他去了北疆那么久,又遭逢劫难,我又怎么不管他的生死呢?”
明家子女虽多,可与明玉交心的,除了明玫,便只有明睿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四哥,其实要比明玫还要更贴心些。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明玉甚至生出过这样的念头,若是当初她答应了赵云彻的心意,那么他也许就不会远征北疆,明睿也就不会流落异乡,不知生死了。
孟瑾瑜怎会不知明玉的心思,她要做的事,他都知道。她想要承担的责任、想要还的恩情,他也都知道。
“小玉,我同你一起进去。”孟瑾瑜拉着明玉,“你要做的事,我不会拦你,但刀山火海,我却断不会让你一人独去!”
☆、第108章烽烟起
北疆人从遥遥大漠一直到这里,其实已是极为疲累了,再加之要时时准备着与大楚一触即发的战事,是以他们的营地里,巡逻守卫并不算很严,只有赵云彻和明睿的那间帐子,才多了一些看守的人。
要想抓个小兵换上他的衣服,对明玉和孟瑾瑜二人而言,不算难事。只是要进赵云彻的营帐却等了好些个功夫,须得等到士兵换班的时候,才好下手。
二人挑了一对守卫兵中走在最末的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拖到了偏僻处,迅速换上了北疆兵的衣服又跟在了队伍后面。
明玉运气不错,轮到了将晚饭送进营帐的差事。接过饭菜的时候,明玉心中虽有些忐忑,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离别许久的四哥时,一双捧着饭托的手竟忍不住轻轻颤了起来。
孟瑾瑜看出了明玉的心情起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明玉轻呼了一个气,走进了营帐中。
那个她识得的赵云彻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天子的傲气被磨得一丝不剩,唯剩下的仅是那一点皇族的尊严。他闭目坐在营帐的一角,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一点波澜。他既不是明玉初识时的那个意气少年,也不是登上帝位之后的那个霸道君主。此时此刻的他,形销骨立,看起来倒像是个看破红尘,无心生死的道人了。
她没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遭遇才令他变成的这样。
明睿坐在营帐的另一个角落,头倚着柱子,正在休息。她那个风流潇洒的四哥,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明府的那个贵公子,此时看去,蓬头垢面,一张脸上布满了沧桑。明玉看着他的样子,想起从前,他总是笑着说:“走,九妹,四哥给你看些新鲜玩意儿去!”明玉再也止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来。
她并不能在里边耽搁太久,明玉将饭菜放在了桌上,咳了一声,故意粗着嗓子说道:“咳咳……饭菜送来了,快些吃吧。”
二人大概已经习惯了,都仍是闭着眼,既不回答,也没有丝毫准备吃饭的样子。
明玉走近明睿,一边推他,一边仍粗声喝道:“大汗精心准备的饭菜,难道你们竟不打算吃吗?”
明睿被她推了一推,睁开眼睛,正想骂上几句,可一睁眼却觉眼前这小兵的模样格外熟悉,不由愣住了。
明玉蹲下身子,小声说道:“四哥,是我,我是小玉啊!”
“小玉……”明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说道,“四哥,你别说话,你且只听我说。今日看到你们没事,我总算是放心了。你和皇上一定要好好活着,大楚兵士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明玉还想再说几句,外面守门的士兵却有些起了疑心,大声道:“怎么还不出来,他们要是不肯吃,一会儿咱们便去禀告将军便是!”
明玉听了,不敢再逗留,回道:“来了,来了!”再不舍,也只能匆匆走了出去。
对赵云彻来说,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心中早已了无牵挂,只是听到明睿悄悄告诉他明玉来过的事,心中却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好好活着……赵云彻苦笑着,若是当初他不去争这皇位,若是当初他就呆在云水镇不回京城,也许真的是能好好活着吧。
不过那日之后,赵云彻算是开始吃东西了,虽他什么都没说,可是看起来,前几日萌出的死意暂且已是没有了。
几日之后,北疆人开始攻城。朝中一片沸腾,要知道当初为了征战,已是消耗了不少的兵力,如今以城中兵力抗击,实在没有胜算,不过好在北疆人长途跋涉而来,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虽声势浩大些,但孟瑾瑜觉得此仗还是可以一打的。
城外喧嚣声起,城内的代皇帝赵云翔也是如坐针毡。他看着座下的孟瑾瑜和明侯,皱眉问道:“孟卿,你可想好了迎敌之法?”
孟瑾瑜胸有成竹,回道:“北疆人如今正是疲累之时,他们长途到此,还未好好休整,就与我们开战,我想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我打算率城中一部分的御林军与西直门出,正面迎敌,再请昭然兄率部分青林军从侧翼包抄。”
明侯听罢,点了点头,说道:“贤侄的法子不错,青林军擅弓箭,从侧翼包抄,正好以西山为屏障,进攻北疆军队。只是……”明言正顿了顿,颇有些为难的说,“法子是好,可别忘了,皇上还在他们营中,怕就怕北疆人又故技重施,将皇上作为人质,到时,我们到底是与敌相搏还是投鼠忌器,束手束脚,只能放下武器投降?”
这个难题的确是这一仗最大的顾忌,若是处处都要顾虑到赵云彻,这一仗根本就没法打。赵云翔思索再三,说道:“贼人已到了家门口,如今最紧要的便是驱逐这群北疆蛮子,若是被他们破城而入,大楚的世代基业也将不保,国将不国,又何来什么天子?”
这番话说的的确没错,在这样的情势下,众人也再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孟瑾瑜领了君命,率兵出征。
城门开,兵戈出。
孟瑾瑜骑上战马,手持利剑。他本是文臣,可一腔热血却让他走上战场,西方的天空,残阳如血,他的眼前只看见前方的漫漫尘土。他不由想起故去的父亲,少年时,一次次的,他都在远处望着父亲率领白羽军出征,而现在,他终于也要接过这保家卫国的使命了。
“出发!”
北疆人并没想到大楚的军队会主动出击,更没想到这一仗会结束得如此之快。孟瑾瑜排兵布阵十分巧妙,他率着一千将士在西山土坡附近与北疆得一小股先锋兵周旋,将他们耍得团团转。孟瑾瑜见北疆后续得援兵一到,便佯装不敌,调头撤退。北疆人自是趁胜追击,孟瑾瑜便将他们大部队引到了西山石谷中去,北疆人不知有诈,刚入石谷,周遭得箭雨便落了下来。这石谷左右都有山作为屏障,前方是孟瑾瑜得御林军,后面又被徐昭然带兵截断,也没有了退路,三千多北疆兵就此不敌,大多便倒在了山谷之中。
铎力可汗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气,他本是想派兵探探大楚得虚实,却没想这一小股兵会全军覆没,不由怒气丛生,忙问:“领兵之人是谁?”
前方的探子见大汗生气,战战兢兢地回道:“听说……叫孟瑾瑜。”
“孟瑾瑜……”铎力在脑中思索,似乎并未听说过大楚有这样一名将军,他疑惑地看着一旁的赵云彻,却见赵云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铎力愠怒道。
赵云彻停下了笑声,轻蔑地看着铎力,说道:“孟瑾瑜不过是我大楚一届文臣罢了,却没想到让大汗害怕了。”
“文臣?怎么可能!”铎力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赵云彻,你休要胡说,一届文臣怎么可能带兵带得如此之好?”
赵云彻转过头去不想搭理他,倒是明睿说道:“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大楚能征善战之人本就多得很,大汗既到了我大楚的地界,不妨好好见识见识。”
铎力没空和他打嘴仗,这第一仗就溃败,容易军心不稳,此时他必须要快些想出进攻的方案,他需要一场胜仗来稳住这些长途跋涉的北疆兵士的心。
赵云彻暗暗舒了一口气,从前只知孟瑾瑜博学多才,文治武功都有所长,但他从未领兵打过仗。此一仗,不过三四个时辰,但却让大楚旗开得胜,也算是扬眉吐气,鼓舞了士气。毕竟他的父亲是曾经威震四海的孟良栋啊!
对孟瑾瑜来说,这一仗虽然赢了,但他亲自上阵才知道北疆人的善战不是吹嘘的,他们体力强,上了战场又个个勇武,要不是实现制定好了对策,他和徐昭然配合默契,这一仗也不会赢得那么轻松。只是,虽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可接下来的硬仗,想来却是难打了。
孟瑾瑜率兵回城,手下的副将清点人数,又请军医给负伤的将士包扎治疗。徐昭然一脸喜色,下了马便奔过来说道:“孟兄,真是好计策,这一回可多亏了你出了这样的主意,这一仗,赢得痛快!”
孟瑾瑜的脸色却仍显凝重,他拍拍徐昭然的肩头说道:“昭然兄,辛苦了,好好回去休息吧,这仗一开始打,还不知何时会结束呢。”
是啊,狼烟一起,战火纷飞,今日不过是个开端,后面的血雨腥风还在等着他们呢。
孟瑾瑜脱下铠甲,刚要离开,却听他的副将喊道:“玉姑娘,怎么是你?!”
孟瑾瑜一怔,赶忙跑过去,却见在一群伤兵中,有一个穿着铠甲,满脸尘土的士兵正在让军医给她包扎受了伤的手臂,那士兵睫翅微垂,不是明玉又是谁?
“小玉,你怎么会在这里?”孟瑾瑜瞧着她流血的伤口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明玉本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却没想被逮个正着,只得喃喃道:“我只不过是想同你一起上战场罢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孟瑾瑜拉过她的手臂,看着血迹渗透过白色的绑带,心中一抽,连声音也大了起来:“这叫不碍事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和明侯交代?”话音刚落,不由分说便抱起明玉,朝明府走去。
☆、第109章守城
虽一战失利,但北疆人却并未罢休。他们休养了几日,重新整顿军力,这一回北疆的主力军倾巢而出,也算是铎力的背水一战了。
若再打不进京城,便只有溃败。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孟瑾瑜自然知道情势危急,若是大家众志成城,倒未必不可一搏。可是现在京城之中却是人心惶惶,特别有一些人,身居要职,吃着皇粮奉禄。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变成了逃跑派,竟至国家危难于不顾,卷了铺盖,弃了官职,带了全家老小,往南边逃走了。
太后震怒,可当下连自身都难保,还哪有余力去顾及这些个小人呢!
明玫倒已不再总是躲在房里抹泪了,过了最担忧伤心的那段时日,如今她倒是振作了起来,时常会拿出些自己的体己私房变卖了,换些吃的、用的,派人送到军营去。她还命宫中女眷一起动手给抗敌将士织补衣物、被褥。整个人看起来倒是精神了不少。
可是虽胜了一仗,但孟瑾瑜看完兵部的简报,心中却更是忧虑。现在的京城可以说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了。自打赵云彻被俘之后,为了赎人、外交,已经花费了不少钱,再加上打起了仗,国库已是捉襟见肘。士兵所剩不过十来万,还有一些是老弱病残,真拉出去硬碰硬地打仗,怕是根本没有胜的可能。
孟瑾瑜思索再三,又前往明府同明侯商议,都觉得此战不可硬战,国家的存亡也就在此一战了,由于兵力不够,就让代理皇帝赵云翔下诏,将全国各地可用的兵力都调集过来,共御外敌。同时再启用一支突击队,想法子将赵云彻救回。
二十五天之后,北疆人发起了一次强攻。站在城门墙头向远处望去,浩浩荡荡的军队直压而来。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孟瑾瑜看着大军压境,深吸了一口气。命所有军事将领集中议事厅。
大家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可面对如此强敌,此时大家的意见又都不统一了。有的说,咱们现在城里这样的情况,就算到了一部分援军,但硬战无疑送死,倒不如坚壁清野,和北疆人耗时间,他们毕竟是行了那么远的路作战,食物储备未必跟得上,耗到底,说不定他们也就被拖垮了。可还有一部分人却不这么认为,若是闭城不战,倒像是真怕了他们一般,反倒使得那些北疆人气焰更加嚣张!
孟瑾瑜沉默了一会儿,厉声下令:“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争吵停止了,所有人看着孟瑾瑜,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徐昭然也忍不住说:“瑾瑜兄,你是知道我们的兵力的,如此迎战,不是送死吗?”
“还未战,怎知就会输?”孟瑾瑜转头看向徐昭然,眼神异常沉稳坚定。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其余众人,“京城守军,再加上各地援军,如今算来我们大概共有十八万军力。北疆人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拿着皇上要挟我们、侮辱我们,我们又怎可做缩头乌龟?!”
孟瑾瑜的话铿锵有力,一些刚才说着闭城不战的人,不由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接着下令:
“众将军听令,立刻率兵迎敌!安庆门,周平!东直门,徐昭然!朝天门,容进!西直门,徐发!正阳门,黄九安!崇安门,李平旺!宣照门,夏侯刚!连御门,顾节!”
说完后,他顿了一顿,哑着嗓子说出了最后一道门,也是最重要地一道门:“南庆门,孟瑾瑜!”
“瑾瑜!”徐昭然失声喊道。南庆门正对着北疆大军,最重要,也最危险。孟瑾瑜若是率兵从南庆门出去迎敌,怕是凶多吉少,他这样做,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孟瑾瑜止住了徐昭然后面的话,继续说道:“此一战事关国家社稷,凡有不参战抑或是临阵逃脱者,立斩!九门一开,大军出后,立刻紧闭城门,没有号令,任何人不得开门!违令者……”孟瑾瑜咬了咬牙,可神色却是清明,“斩!”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这一刻,孟瑾瑜想到了父亲,想到了少年时父亲对他的那些谆谆教诲,想到了父亲出征时,他和母亲送他远行的背影……那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将军,多么威风,多么了不起!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每一次的披挂上阵,都是一场生死未卜……
南庆门外,孟瑾瑜率了三万人马即将出城。
“瑾瑜师傅!”
明玉从人群后方冲过来喊道。之前的伤还没好全,明玉的脸色看起来仍有些苍白。
孟瑾瑜见她这样不由又气又急,说道:“小玉,今日无论如何,你也不准再胡闹了!”
明玉在家养伤,可心中却一直牵挂着孟瑾瑜。知道马上要正式开战了,她顾不得自己身体,怎么都要来看看孟瑾瑜。刚才遇见过徐昭然,已是听他说了孟瑾瑜下的命令,心中不由焦急,便直冲到了南庆门这里。
“小玉,快回去!”见她站着,眼中噙泪,可眼下情形又是刻不容缓,此时孟瑾瑜也顾不得,怒道:“难不成要我差人将你绑回明侯府吗?”
明玉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单腿跪地,掷地有声地说道:“将军放心,我绝不是胡闹。将军曾与我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是小女子,可如今国家遇敌,我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小女曾蒙将军教授箭术,若将军准许,请将我在城头安排一个弓箭手的位置!”
孟瑾瑜看着明玉,心中不由一阵汹涌。她的心思他懂,她要共进退的不止是他,还有整个大楚!
孟瑾瑜沉声道:“明玉听令!”
“在!”
“驻守南庆门城头,听弓箭手号令!”
“得令!”
孟瑾瑜说完,转身调转马头,带着三万将士出城迎敌!
城门缓缓打开,外面是天崩地裂的声响。那一头战火纷起,硝烟滚滚。所有的人面色沉着,眼神坚毅。明玉看着孟瑾瑜远去的背影,微微笑了,笑中又含着一滴滚烫的泪……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此时,我们都在做应做的事。攻击杀敌,死而不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民族大义吧。
明玉拿起手中的弓箭,迅速奔向城楼,那里,她的嫂子、徐昭然的妹妹徐昭蓉正在等她,她也要与明玉一起抗击北疆蛮子!
站到了城楼,明玉只觉得天低得快要压了下来,城墙那边得厮杀声此起彼伏。她看不见孟瑾瑜得身影,她也无暇再去寻找。她静了静心,沉下气来,挽弓搭箭,将锋利得箭矢射进那些想要进攻的敌人的胸膛里。
厮杀声不绝于耳,几乎要震聋了她。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可此刻明玉却没有丝毫的感觉,疼痛感早已麻木,她目光灼灼,望着那些要侵入家园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