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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发现了他,和那人说了些什么,对方的脸就转了过来,两人正好对视上,那一刻,布特恩浑身发麻,毛骨悚然,那双眼睛黑如寒冰,与世隔绝,目光如深邃的长河,将他整个人都吞噬的一干二净。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怎么有人能美到这种地步。
他还来不及想清这件事情,身体就做出了自然的反应,他的另一个模式被唤醒了,他听到了布尔西科发出的喜悦的哀叹,啊,那就是时佩璞。
那就是蝴蝶君。
两个主演沉默地对视着,一眼胜过千言万语,许安站在一旁,鼓了鼓掌。
他的眼睛都要湿润起来,他说:“我真高兴能看见这一幕……这比梦还要美好。”
电影,就是将梦境变为现实。
因为之前准备工作做的十分充分,所以这部电影开拍的很快,许安谢绝了一切外界的采访,安静无声地开始了电影的拍摄。
第一幕,就是布尔西科初次见到时佩璞,这位来自f国,前途无量的外交官,正和朋友说说笑笑,谈论着今晚的戏剧表演。
布特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他的头发按那个年代的风格进行了打理,看上去更加的成熟起来,他前途无量,风度翩翩,是一名优秀的外交官员。
他站在大使的办公室中,向上司汇报了最近的很多情况,镜头转移到办公桌的桌面上,那里摆着一些重要的情报,和准备汇报的决议,是关于当下正在火热开展的越南战争的。
f国在这次战争中扮演的角色,非常耐人寻味,连带着在z国做外交大使的他们的地位,都微妙了起来。
布尔西科年轻有为,前途光明,同僚们都很敬重和羡慕他,时不时奉承讨好地带他去见识一些z国独有的文化艺术,布尔西科其实对其中的一些并不怎么感冒,国家文化的不同导致了互相欣赏的艰难。
但是,当人提起,今晚有人要出演《蝴蝶夫人》的时候,他产生了兴趣。
《蝴蝶夫人》是一出伟大的悲剧歌剧,故事主要讲的是一战时期,美国军官平克尔顿在日本娶了一位艺伎女子,艺名是蝴蝶的乔乔桑。他在战争结束之后回到祖国,把乔乔桑忘在了脑后。乔乔桑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儿子,拒绝了一位位追求者的求爱,等待着丈夫的归来。可三年之后,等来的确是平克尔顿和他新娶的美国妻子,他们想要带走孩子,乔乔桑悲痛欲绝,用自杀了结了一切。
这出歌剧,在西方十分之受欢迎,他们满足了西方男子,对忠贞的,至死不渝的东方女子的幻想。布尔西科也不能例外,他幻想着有这样一位完美的女性,对他逆来顺受,对他至死不渝。
于是他,去观看了那场戏剧。
这个镜头,许安反反复复拍了十次,他挑剔着布特恩说话的每一个腔调,走路的所有姿势细节。一遍遍反复的修改。布特恩身为得过奥斯卡提名的当代表演大师,在他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就这样一边一边的反复来过,直到将表演完美为止。
他们开头那一段,就拍了很久很久,拍摄的过程中,顾阳漠然坐在一边,任化妆师给他打扮,他不声不响,似乎连话都不想说。
“许导很严苛,对吗?”化妆师说:“这是很正常的,他总是这样。”
顾阳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到了那边的场景,他的眼神牢牢钉在布特恩身上,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化妆师没有得到回应,倒也不生气,他跟着许安走南闯北,见过了好多的大艺术家,大演员,知道他们一旦进入状态,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何况顾阳这样美,没有人舍得责备他。
他替他修剪好了指甲,为他涂抹脸上的轮廊,使得他的面部线条更加模糊,更加不分明。他画上了眉毛,涂上了一点淡淡的唇彩,然后为他的眼睛轻轻画了一条眼线。
在画的过程中,化妆师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立刻道歉,然后说:“你的眼睛……真的很美,我看着它,都自惭形秽,觉得没有为它增光添彩的资格。”
顾阳收回眼神,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
他身上那种雌雄莫辨,难以言喻的美感,在这个垂眸中被最大化了,那双宝石一样光彩四溢的眼眸在垂下的时候,也惊心动魄的美,每一根睫毛,都有着蝴蝶翅膀一样完美的弧度。
化妆师盯着他看了很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想,这是一个连脚趾都长得和玉石一样完美的人,怎么能有这么美的生物存在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似乎你只要看他,都能看到一个更美的新世界。
又过了一会儿,许安终于满意了布莱恩饰演的那个开头,他让人来通知顾阳,准备上台。
时佩璞出场的时候,就是在舞台之上,饰演《蝴蝶夫人》。
顾阳漠然起身,他的心,在这一刻空空荡荡的,另一个人,走入了他的身体,代替着他,用他的眼睛去看世界上的一切,他冷漠世故,已然已经沧桑。
在战争的年代长大,一心一意想要守护自己的国家,让家人的死亡不成为无所谓的东西。时佩璞虽然男生女相,却是铁骨铮铮。
他走上后台,一步一步。
“a——!”
舞台的屏风被拉开了,顾阳走了出去,灯光开得很亮,耀得他整张脸都一片惨白。
坐在下方观演的布特恩下意识前倾了身体,这也是布尔西科该有的反应。
其他的花旦,在表演歌剧的时候,都浓妆艳抹,红唇白面。唯有时佩璞不,他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色长袍,赤脚走上舞台。饶是这样,他也如清水芙蓉,无与伦比。
那是一种怎样特别的印象——当那位美人,赤脚走上舞台,用那双历经了一切沧桑的眼睛,漠然凝望着台下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为什么呢,爱情的火,从那一刻熊熊燃起。他望着你,似乎有千言万语,暗泪含心。
时佩璞站在那里,他开始歌唱。
他唱的,是《蝴蝶夫人》的经典桥段,是最后乔乔桑,得知了丈夫的背叛,自己只不过是个被遗忘的玩物,心生死志的那一段。他从最低的音开始,一直唱到最高的那一个,他唱:“宁可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
那个娇小的,贤良淑德的日本女人,那一刻爆发出了强烈的自尊和极大的勇气,就如日本那个复杂的民族一样。他们可以为了很多事情,苦苦哀求,低三下四,可也会为了在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武士精神,自己切腹自尽,痛苦无比地死去。
乔乔桑凝望着那个已然陌生的丈夫,她怀着一腔爱意,一股对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和天真,等了那样久。她期盼着,有人能摸一摸她的头,吻一吻她的脸,像当年那样,喊她一声小蝴蝶。
平克尔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小蝴蝶?还记不记得你对她许下的承诺。你的蝴蝶就要死了,因为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却将她抛之于脑海之外。
你碍于愧疚和道德的谴责,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你不知道,她为了等这一面,等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的心已经死了,在你说要把孩子带走的时候。
“啊,孩子。”乔乔桑说,她忍着眼泪,对着即将于她分别的孩子长泣不已,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可身为母亲的那一部分,却让她痛不欲生,她知道,她必须做出抉择,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她的丈夫抛弃了她,于是她,秉着最后的一点尊严,要为自己下个决断。
日本女人是奇特的存在,明明她们平日温顺的不可思议,可一旦涉及到某些尊严,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刀两断。
她将孩子的眼睛蒙上,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毫不犹豫地捅了下去。
她倒在了血泊之中,平克尔顿听见了,他后悔了,他唤着一声声蝴蝶,朝这里奔来,可是已经晚了。乔乔桑怀着对丈夫绝望的爱意,悲伤地死去,蝴蝶永远停止了它的翅膀,再也不会飞起了。
顾阳抑扬顿挫地,没有一丝表情地唱着这段故事,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长达半年的练习出现了效果。没有配乐,没有舞蹈,光是一段单纯的唱段,就让现场鸦雀无声,几个工作人员热泪盈眶。他唱到高潮部分,脑袋忽然向后一仰,许安准确地捕捉到,一滴热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唱段结束了。
时佩璞站在台上,含着泪水,望着下方,他的心,还沉浸在悲伤的蝴蝶梦里,这时,他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个外国人的,那双碧绿色眼睛里深切的哀伤和同情,让他知道,他听懂了。
那个瞬间,他们隔着人群,对视着,一只蝴蝶,构成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个时候,世界都安静了。
逐渐地,有掌声响了起来,人们发出了激动的赞叹,夸赞着表演的完美,这声音也让时佩璞清醒了过来,他深深望了一眼台下的布尔西科,默然地转身,下台。
他的背影,融化在一片黑暗中,身后是耀眼的灯光,掌声,面前却是深不见底的暗色。他没有丝毫犹豫和依恋,就如他的每一位前辈一样,朝着黑暗与荆棘,平静地走了进去。
黑暗,将他吞噬。
现场陷入了绝对的安静,许安看着显示器里显示出来的画面,沉默了很久,很久。
那一位美人,在顾阳身上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宁可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蝴蝶夫人原句
第68章女娇娥
在演出结束之后,布尔西科站在门口,等着那个人。很快,时佩璞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长款旗袍,看上去古老庄重,低调沉默。
布尔西科看着他,不由屏住了呼吸,他想,这是个怎样的人呢,她是个女人吧,只有女人,才能唱出那样哀愁绝望的歌剧。她怎么能那么美,就像真正的蝴蝶夫人。
他走向前,向对方搭讪:“你好。”
时佩璞认出了他,他是那个在台下和他对视的人,他微微颔首,说:“你好。”
他饶是表现的十分冷淡,也像是傲雪红梅,高岭之花,让人只觉得敬重,不可亵渎。布尔西科怀着满心的敬意和热爱,说:“我非常喜爱你的演出,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蝴蝶夫人。”
时佩璞因为他话中透出来的崇尚之意微微怔了一下,继而说:“你很喜欢这出戏?”
“是的,我非常,非常迷恋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觉得乔乔桑非常的美,非常的痴情,我一直很痴迷东方的女性,我觉得她们就像是美好的梦境,我自从来到这个国家,就一直在寻找,像她这样的女人,可是,我一直没有找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骤然红润起来,双眼无比明亮,他说:“直到我今天见到你——恕我冒昧,我已经爱上你了,从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你是我要找的那一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女人,你……你和乔乔桑简直一模一样……”
他的因为过于激动,语气都有些颠三倒四,时佩璞一时无言,按理来讲,在这个年代里,被一名来自西方的外国男子追求,该是很荣幸的事。
可时佩璞不同,他接受过爱国教育,对国外的侵略者没有好感,更别提对方口里透露出来的,对东方女性的那种轻蔑,这使得他十分不悦,他本来就是个很冷漠的人,当下,神情更冷了。
西方的男人,总以受到痴情的东方女子追逐为乐,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没有考虑过东方女子的感受,他们只是把她当作一件东西,一件值得炫耀的装饰品。
这个联想,刺激到了这位名伶,他冷笑着说:“你可真是令我吃惊,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没有觉察到,你是何等的高高在上吗?”
布尔西科一时愣住了,就好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张了几下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不敢说话。
这样看起来,他又有些可怜了,时佩璞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他,那双幽深的,像要把一切东西都吸进去的黑色眼瞳,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这个f国男人。
刚刚在台上台下,他们对视了一眼,一眼看进内心深处,那一瞬间的感动,可以弥补这一刻的过失。
想到这里,他又默然注视了这个白人男子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还想要倾听一些别的东西,你可以来首都的剧团找我,我在那里工作。”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而去,修长的身影融入夜色里,手中张开一把折扇,背影孤傲冷淡,与周围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布尔西科盯着他的背影怔怔,一时间看入了迷。
“cut——”
伴随着许安的一声喊声,布特恩才从角色之中清醒过来,他有些恍惚,看着那个远去的影子。顾阳停了下来,由助理将他扶到一边。
刚刚的表演中,他们都忘记了彼此的存在。
布特恩一直觉得,怎么能有f国男人这么蠢,被一个东方男子所扮演的女人所迷住。可当他真正对上顾阳那双幽深寒冷的眼睛,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阳刚刚的表演,是怎么样的?
他的肢体语言,他的眉毛,他的身体是怎样在动作,他用的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表现技法?这些事,布特恩统统没有觉察到。
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双眼睛。
那黑色的眼瞳中,栖息着一个伟大的灵魂。
他现在望过去,那个刚刚成为男人的少年站在那里,任助理为他换衣服,他的表情苍白而冷漠,侧脸犹如一座大理石像,他的发鬓被盘起,有一些散发掉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一部分脸,他的头上似乎有一些汗珠,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其他。
其实,这个孩子的长相,在化了妆之后,没有那么女性化,许安刻意没有让化妆师将他化成一个完整的女子。他的五官,眉头,依然能看出男子的特质。可刚刚,布特恩,布尔西科,就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是女人。
为什么?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眼神,顾阳抬起头,朝他这里望了一眼,那一眼那样深,深得布特恩浑身颤栗。
顾阳现在很冷。
明明,室内的温度是暖的,是合适的,衣服有些厚重,应该还要出汗,可他就是觉得冷,不仅冷,还黑。
沉沉的黑暗里,他赤身裸体。
他的眼前,是一片的夜色,身后,亦是一片夜色。
他看到了时佩璞,那位美人默然地注视着他,轻轻地唱了起来。
“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烟梦,多少回无边恨苦涩酸辛………”
他亦唱亦舞,泪水从脸上不断流下,滴落在顾阳心里,他的身体被那泪水冻住了,好冷好冷,移不开身,他想,时佩璞是有多冷,才会心甘情愿地沉浸在黑暗的夜里,他的心又是有多热,才能为了这个国家奋不顾身。
剧本上的暗示,是时佩璞回到剧团之后,受到了布尔西科的热烈追求,这位f国外交官误把他当作女子,想要和他一生一世,国家在知道这件事后,下令时佩璞,借此机会,从他那里得到重要的军事情报。
就这样,一个真心一个假意,一个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时佩璞答应了布尔西科的追求,从此,他的人生就坠入了无边无尽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