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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精神有些恍惚,这是重生了?电影里面的事情,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也或许这只是她的一场梦,一个太过冗长的梦,梦到夏望舒入狱,梦到张旭骗婚,也梦到重回过去。
她扯出一抹苦笑,镜子里原本娇嫩的女孩,在这样的表情之下,多了一份老成,显得十分怪异。
电话还在一个劲儿地响着,既然是梦,接一下又何妨。程安安走过去,抓起老式电话的听筒,“喂?”
对方连珠炮一样地说:“安安,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出大事了!你爸爸在外面养了个小三,让我同事给撞见了,你外公带着人捉奸去了……”
尖细的女声,是年轻时候的小姨?她说爸爸婚外恋。程安安回想了一下,爸爸在外面有人的事情,是她小升初那年暑假暴露的,好像就是2005年啊。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小姨的?她说:“不可能啊,爸爸和我住在一起,怎么会在外面养小三?”
小姨便问:“那你爸爸多久回家一次?你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程安安这才发现,爸爸大半个月都没回来了。每天她打开抽屉,里面放着大把大把的钞票,是爸爸留给她在外面吃饭的钱。可爸爸本人,几个星期都见不到一面。
更多细节,程安安回忆不起来了。
这个梦,比她的记忆还要全,小姨噼里啪啦地说着爸爸出轨的细节。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到了,又开始安抚:“安安不要难过,爸爸是坏人,以后不要他了。安安还有妈妈、小姨和外公,我们都爱你。”
小姨尽量温柔地说:“一会儿你姨夫去接你,先来我家住。”在程安安的记忆里,她当时和姨夫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这套老房子。
挂断电话后,程安安打开电视机,画面有些陈旧,正在播放不知道叫什么的戏曲。沙发上,胡乱放着几本言情小说,程安安翻开,每一行字都很清晰。
会有如此真实的梦境吗?程安安忍不住怀疑。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姨夫憨厚的嗓音传来:“安安,开门。”
她不能和姨夫走,她一生的凄苦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既然这是梦,梦里能让自己圆满一回吗?
12岁那年,爸爸被爆出轨,外公带人闹上爸爸单位。爸妈离婚,妈妈清高,不肯要爸爸一分钱,直接带着自己回了乡下外公家。
后来外公得了心脏病,要做搭桥手术,家里拿不出钱,小姨背着妈妈,偷偷求到爸爸那里。这才发现,爸爸两年前就死了。
原来离婚时,爸爸因为作风问题,失去了工作,找工作的时候不慎被砸断双腿。小三卷了所有的钱跑了,爸爸无依无靠,感染肺病,越来越严重,活活病死了。
外公的手术极为凶险,妈妈和小姨凑不到钱,请不来顶级的心外科医生,外公死在了手术台上。妈妈因此而病倒,反复说着:“如果我有钱,你外公就不会死。”
家里微薄的积蓄,全部用在外公的治疗上,还借了外债。妈妈一病,债主纷纷上门,15岁那年,程安安既要面对外公和爸爸的离世,又要照顾卧病在床的妈妈,心事重重,中考便考砸了,差三分要掏两万的择校费才能上高中。
妈妈在病床上人事不知,小姨夫妇为了还债,连孩子都不敢要,每天凌晨就出去进菜,蹬着三轮车买给附近村子里的人,赚些辛苦费。别说两万的择校费了,这个家连两百块的余钱都没有。
程安安瞒着所有人,一声不吭地辍学,在小餐馆里打工,补贴家用。后来被熟人看到,带小姨过来,小姨一见到程安安大冬天把手泡在冰水里洗菜,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抱着程安安哭:“安安,我对不起你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咱们回去上学,分数不够市一中,别的学校总能上,小姨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学!”
小姨犟不过程安安,也找不到不要择校费的学校,程安安到底还是辍学了。
而这时,在命运转折点的这一天,程安安仰着小脸,祈求地说:“姨夫,你带我去见爸爸,好不好?”
姨夫许广亮虽然是个糙汉子,也觉得心疼程安安,小小年纪就遇到如此大变。他按照媳妇交代的说:“你还小,你妈妈不让你去,怕你看了难过。”
程安安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以后见不到爸爸,我就不难过了吗?”她连爸爸的墓地在哪里都不知道,没有见过他最后一面。
她哭的声音并不大,眼泪却哗啦啦地流,许广亮看得一阵揪心,连忙答应:“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
许广亮骑的是老牌凤凰自行车,坐在他的后座上,程安安渐渐止住了泪水。她笑自己大概是太爱哭了,才会梦里都哭的这么惨。
她想要去见爸爸,并不是阻止爸妈离婚。妈妈的痛苦她看在眼里,妈妈对爸爸爱的太深,所以绝对无法容忍这样的背叛。
她是想要跟爸爸住,她跟了妈妈,按照妈妈清高的性子,一辈子没有再见到爸爸。可跟爸爸住就不一样了,她嚷嚷着要见妈妈,爸爸对妈妈心存愧疚,总会再来往的。
爷爷奶奶去世早,留下一大笔遗产,再加上爸爸这些年的收入,他们程家还算富裕,不然爸爸也不会有钱在外面和女人鬼混。这些钱,不能全部落在那个小三手里!
等到了爸爸单位,程安安的小腿已经坐麻了,一下车就差点摔倒。姨夫扶着她往前走,单位门口,一群人正在推推搡搡。
带头的那个老汉,六十来岁,头发半白,额头宽厚。这本该是良善之相,此时的表情却非常狰狞:“程达山,当年你娶芸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些话都被狗吃了吗!”
他是程安安的外公王虎林,他身后带的全是村子里的小年轻,肤色是土地一样的黄,各个身高体壮,耕地能当牛使。
外公在她十五岁离世,送葬的时候,棺材板盖下来的那一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她是这样,妈妈更是这样。
程安安顾不上发麻的腿,小跑过去,扑在外公怀里,抱着他直哭,他们只以为她是因为爸妈离婚难过。
她胆子很小,从不敢去白事。可守在外公的灵堂,跪在外公的尸体身边时,她一点都不害怕。她就那么盯着冰棺里的外公,总幻想着他能睁开眼,坐起身和自己说几句话。
她觉得外公只是睡着了,冰棺把他冻得双唇发紫,她还想关掉冰棺,被小姨骂了,叫她不要捣乱。
现在外公就站在她身边,活生生的人,有温暖的体温,会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被王家屯的年轻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白净的中年人,三十多岁,看起来文文弱弱,说话也没什么力气:“是我对不起王芸,但我和小敏是真爱,求你们放过我们吧。”这人是程安安的爸爸程达山。
妈妈王芸就在人群里站着,表情冷冷的,听到他说真爱,露出一声嗤笑。原来爱还分真和假,既然他对杨秀敏是真爱,那对自己就是虚情假意咯?难为他假了这么多年!
王虎林呸道:“你嘴皮子一开一合,对不起三个字就完了?今天我们王家屯的人,要打死你这个杂碎!”
他往后一让,小年轻的重拳砰砰砰地砸向程达山。姓程的读过大学,在城里当会计,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竟然不是个东西!打死都算轻的!
程达山浑身瑟缩,抱着肚子求饶。这时还没过午休的点,旁边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偶尔有几个程达山的同事,听说他是包养情妇被妻子娘家人打,没人替他开口,就连一个报警的人都没有。
见此情景,程安安牵着妈妈的手,哀求道:“让他们别打了,爸爸会痛的。”冷不丁撞进妈妈的眼睛,那里面的哀伤,几乎要将程安安淹没。
妈妈的心情,她感同身受。亲眼看到张旭和吴可上|床,相恋八年的恋人,全是欺瞒,她也像妈妈这样绝望。
可再是绝望,日子还要继续过啊。
劝不动妈妈,程安安走到爸爸身前,挡住那些人的拳脚。瓷娃娃一样的小女孩这样拦着,谁还敢出手?生怕打到小姑娘。
程达山嘴角流着血,叫道:“安安。”再也说不出话,让女儿撞到这样的情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满心窘迫。
程安安扶他起来,非常认真地说:“和妈妈好好谈谈,如果你还是个男人的话。是你对不起她,该有的赔偿、道歉,一样都不能少。”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12岁的小女孩会说的话。程达山有些诧异,转瞬又是愧疚,想必是小姨子教她说的。都是他的错,竟让原本娇俏可爱的女儿,经历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
他的腹部火烧火燎一样地疼着,却挺直了后背,走到王芸面前:“我们聊聊离婚的事吧。”
☆、小三上门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大地,夏日的闷热在傍晚褪去,凉风习习拂面。程安安趴在餐厅的桌子上,隔着包厢门上的玻璃,看向里面的爸妈。
程爸和程妈各自坐在一边,程妈神情冷静,程爸言辞激烈,像是在控诉什么。多么荒谬的一幕,出轨的人是他,他倒还有那么多话说。
程安安甚至懒得去听他说了什么,这根本不重要。她的爸爸,别看今年已经36岁了,但行事还像个孩子,不懂责任、没有担当,做事全凭自己喜欢。只怪奶奶把他宠得太好了,衣食无忧,事业有成,人生顺利的没有经过波折,能懂什么呢?
她恨死爸爸了。如果不是有一个这样的爸爸,她的家庭也不会发生悲剧。大概她们的命确实不好,所以妈妈遇到了爸爸,望舒遇到了薛铭,她遇到了张旭。
可她又想着,这些选择毕竟是自己做出的,也怪不了旁人,归根到底是她们眼瞎,识人不清。她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身体太累了,竟然沉沉睡去。
到了饭点,餐厅里的客人变多,邻桌红烧肉的香味,唤醒了程安安。再次睁开眼睛,她眼里的震惊多过疑惑。
既然是梦,为什么还不醒?难道不是梦?她的胳膊枕得发麻,勉强举起手,放在嘴边,就要咬下去。在她的牙齿接触到右手之前,妈妈拦下了她。
“安安!”
妈妈眼里满是惊慌,丈夫出轨,她愿意离婚。她是成年人,足够承受这样的打击。可女儿还小,安安心里该有多难受?
程安安的举动落在爸妈眼里,都像在自残了。爸爸非常愧疚地说:“安安,我们商量好了,你和妈妈住吧,爸爸会去看你。”
你根本不会来看我的,姓杨的女人不会允许,王家屯的乡亲不会让你进村,妈妈更是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但程安安没有这样说,他们只会把这些话当做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妈妈王芸替程安安揉着发麻的右臂,程安安装作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邻桌的红烧肉。程爸见状笑笑,对王芸说:“吃完饭再走吧,还有爸。”
外公就坐在程安安对面,闻言冷哼了一声,起身就走。程妈追出去,外公的嗓门很大,远远都能听到:“谁稀罕他一顿饭?刚才就该打死他!”
程爸点了一桌菜,小心地帮程安安挑着鱼刺,对女儿带着几分赔罪。程安安没有吃他夹的鱼,而是垂下眼睛,很平静地问:“再过几天,八中就开学了,你让我和妈妈住,我怎么上学?”
妈妈是平原镇小学的数学老师,离外公家挺近的,离城里很远,坐大巴要一个小时。她总不能每天坐两个小时大巴车上下学吧。
这个问题难倒了程爸,程安安读的那所初中是可以住宿的,但程爸此时还不知道。他有些为难,帮程安安打开可乐瓶盖,“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妈妈,怕你不喜欢,才没让你和爸爸住。”
程安安点头道:“我确实不喜欢,你倒是说说,她是做什么的?”
程爸看到程安安认真的神色,不敢敷衍,如实回答。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会对小女儿说起这些?她看起来太让人信服了,他便忍不住听从。
程安安不信:“你骗我,小姨都说了,她是个小姐,陪男人睡觉换钱。我不要妓|女当妈妈,以后同学会笑死我的!”
小姨子居然给程安安说这个!程安安才多大年纪?可如今的程爸也没有立场发火,他安抚道:“那是从前了,她只是走错了路,以后不会了,她答应我会好好做人的。”
程安安冷笑:“课本上说人民教师是伟大的职业,卖|淫犯法,看来都是错的了。不然爸爸也不会背着妈妈,和婊|子在一起,想必婊|子比老师好多了。”
“安安!”程爸抬高了声音,“你才十二岁,一口一个婊|子,和谁学的?”
“和你学的!你都睡婊|子了,把婊|子当真爱,还要娶婊|子,不许我说?”
程爸的巴掌高高举起,看到程安安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究没有打下。他叹一口气:“爱情和身份无关,是爸爸对不起你们,你和爸爸住也可以,但你答应爸爸,不许欺负小敏。”
这就是她爸爸,说出的话永远这么可笑。程安安笑了:“白雪公主差点被恶毒后妈害死,你倒叫我不要欺负她,我才十二,能欺负了她什么?”
等程妈把外公送回宾馆,来接程安安,听说程安安要和程爸住以后,大吃一惊:“安安,你先住小姨家,我找人问问八中能不能住校。”她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放在姓杨的狐狸精手下磋磨。
程安安说服妈妈就更容易了,只一句话:“我住不惯乡下,小姨家也太破。”为了卖菜方便,小姨家住在菜市场旁边,又吵又闹,还脏破乱。
妈妈王芸迟疑了,女儿的话,让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不要程家的钱到底对不对?她是真的不想和这个渣滓有任何牵连,可女儿以后就要和她一起过苦日子了。
她只是一个镇小学的老师,工资微薄,和程家条件没得比。在包厢里,程达山一个劲儿地控诉她。之前她心系学生,平常回家的时间很少,只在寒暑假住的久一些。
她离丈夫远,才给了狐狸精可乘之机,这段婚姻也葬送了。她固然埋怨自己,但她万万没想到,丈夫居然是这种人。
王芸只好说:“那你先住家里吧,我问问八中能不能住校。”她转向程达山,语气很冷:“安安开学之前,你能保证不让姓杨的搬进来吗?”
程爸脱口而出:“我给小敏在东区买了房子,她有住的地方。”一句话,让王芸脸色又冷了几分。假如王虎林在,恐怕又是一顿揍了。
那天把程安安送回家后,王芸就想走,是程安安哭着缠她,她才答应留下陪程安安睡一夜。程安安不仅要妈妈陪,还打电话到宾馆,把外公也叫了过来。
她和外公坐在一起说着话,说乡下那片菜园,说后院子里养的小鸡,说老家门口那棵老槐树。
一到槐花开放的时节,整条街都飘着香味,素洁的花朵在风中洋洋洒洒而下,美的宛如初雪。她爬上树摘槐花,央着外公给她蒸槐花馒头,吃上一口,甜香沁人。
她从没这么话痨,一辈子的话,好像都要在一晚上说完。因为她想着这是一场梦,在梦里能和外公、妈妈相见,她不舍得浪费每一秒。
程安安极力抵挡睡意,但小孩子的身体嗜睡,到底还是没熬住。外公把她抱回床上,再回到客厅,已是老泪纵横。
“这是造的什么孽,安安还这么小,程达山真不是个东西!”
转天醒来,程安安盯着天花板发呆,淡蓝色的窗帘上画着小熊,床头柜上放着一本新华字典,窗外鸟鸣阵阵,清早空气十分清新。
她还在老房子里,她推开门走去,妈妈在厨房做饭,外公坐在餐桌上看报,小米粥的香气引得她胃部咕噜噜地叫。妈妈笑着说:“快去洗脸,一会儿吃饭。”
昨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她真的重生回十二岁那年了!
感谢党,感谢各路神明!即便是梦,也请让她永远不要醒来!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这一世,她要护所有人安好!妈妈、外公、小姨、姨夫,还有望舒,一定要让望舒远离薛铭!
她不急,她还有足够的时间筹谋,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爸妈离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