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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山_分卷阅读_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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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绑了个马尾,因为一直绑马尾,额头上的碎发伏贴,只是发尾被棉服和背包一蹭,起了静电,有点毛燥。

    许愿没有哭过的痕迹,但是眼圈莫名发红,浑身紧绷,眼睛虽然看着许母,可是心神不在。

    许母想说:“今天走不了了,咱们先回家,明天再想办法。”可看到许愿的样子,心又软了下来。

    母女相处时间不多,在母亲面前,许愿再来平和恭顺,乍毛鸡一般的许愿,母亲几十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许愿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她用仅供三人听到的声音,淡漠地说:“我不回去,我要回家。”

    许母放弃劝说,无奈地看向许父。

    爸爸有点不耐烦:“你这孩子,你想你奶,我们也想……”许愿突然卸了浑身力气,低下头去,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少女特有的毛绒绒的发际线。

    许爸叹了口气:“要不这样,咱们出去找客车。国营客车肯定停运了,咱们找私营的大客。”

    许愿猛地抬起头来,下巴上挂着一大滴眼泪。她猛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甩开大步往外走。

    许父追上她:“但是咱们说好,如果连客车也没有,今天就先不走了。”

    许愿没搭理他,步速依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明天、后天,每天放出两章。

    2017年8月17日完结。

    终于写完了,咳得要吐血了。

    ☆、六十五

    寸头司机开始站在出站口,后来干脆满广场溜达。

    由于火车大量晚点,已经很少有人出站,倒是有不少人,从侯车室出来,找车回家。

    2007年正月初五这场大雪,被媒体誉为“五十年一遇”。大雪的亲历者,在雪化后各自生成了自己的故事,此后的若干年,很多人还会提起。

    “当时你在干吗?”遇到雪灾的亲历者,如同他乡遇故知。

    “我从风雨坛走到横山路,18公里,她一直给我打电话,就是那一次,我决定结婚了。”

    “全城的店面都关门了,城市成了巨大的停车场。车身全部没在雪里,车顶积了厚厚的雪,只露车窗上沿。先趴窝的是小汽车,奔驰啊宝马啊,最完蛋,因为底盘低,最先搁浅的就是它们。然后是公共汽车和卡车,坚持到最后的是四轮拖拉机机。”

    这都是后话。

    寸头司机渐渐没了喊站的心气儿。按说,他送人到火车站,再拉一两个人返程,油费出来了,还能再赚点。

    可眼见雪越下越大,他开始担心,喊来了乘客,他怎么开回去。

    火车站这个万花筒,折射出神色不同、心思各异的人,他是其中之一。

    寸头司机渐渐百无聊赖,背着簌簌而下的大块的雪团子点了一棵烟,猛吸一口,又缓慢地吐气。仰面半靠在出租车上。

    “羽刹山的——羽刹山——有走的没——”寸头司机的口音与当地略有差异,是许愿家乡口音,她一下子辨认出来。

    “羽刹山现在走吗?”许愿踏着几乎及膝的残雪,站到他面前。

    寸头司机调整重心,稍站直一些,花两秒打量她一眼:牛仔裤、棉服、双肩包,女孩神态,有点婴儿肥,五官称不上惊艳,鼻子还算挺,有效弥补了其他五官的平淡,如果化上妆,能打个85分。

    “二百。”寸头司机主意已定,张嘴就来。

    大年初一,许父许母各给了她二百,是象征性的算压岁钱。自己还有几百块钱,刚刚又退了三个人的火车票,这个车费她付得起。

    见许愿不回应,寸头司机又仰回车身上,意思是:“爱走不走,就这价。”

    许愿绕过车尾,一屁股坐进后排,又费力地把双肩包摘下来,放在自己旁边。

    寸头司机接了个简短的电话,接电话的工夫,发现小姑娘已经坐进车里。

    这就尴尬了。

    来的路上就开得磕磕跘跘,好在林一山和李望出发早,下午的车算是赶上了。可那是一个小时前,积雪还没这么厚,此刻雪已经一尺深,眼看广场上公交车都停运了,广场门前的马路上,就有几辆搁浅的车,眼看能动的车越来越少,步行的人越来越多。

    两百块喊出口了,女学生又没讲价,已经坐进车里了,这单生意,做是不做?

    做,出了城几十公里省道、县道,高速估计早封了;不做,怎么把人轰下车?大老爷们儿,面子过不去。

    林一山朝刚才下车的地方张望,果然,人车俱在。

    李望腿瘸了,又赶上大雪,忙乱间把相机落在车上。幸好司机还没走,他来取相机。

    几天来,林一山和司机也混熟了。寸头司机年龄大不了几岁,面对金主,也不那么客套:“你放哪了,自己拿。你们下车后,我这车就没动过。”

    林一山直奔车后门——打开——探头进去——咦?田螺姑娘?

    许愿也吓了一跳,她知道司机接了个电话,可她一心想着回家回家回家,完全没意识到,会有人猛地拉开车门。

    林一山左侧下巴一胀,扯着多半个脑壳闷乎乎地疼。可能是弯腰低头,头部充血,再加上窄仄的空间里,相机变成了女孩,他原本已经适应的牙疼,猛地更疼了。

    天光映雪,更显车里阴暗。暗处只有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出于本能,林一山钻出车来,求助似地看向司机。司机以为相机丢了,叨着烟急吼吼地钻进去找。当然没丢,压在许愿书包下面,司机拿出来,递给林一山。

    林一山从大年初四开始牙疼,公子有疾,李望负责照顾生活起居。谁也没想到,李望把脚崴了。本来二人玩得乐不思蜀,想滑完雪再走,可一伤一病,只好初五回家。

    牙疼让林一山有点烦躁,拿了相机,转身就走。

    许愿还没回过神来,先后探进两个脑袋,一个长歪了脸:一边脸蛋大,一边脸蛋小;另一个是寸头司机,许愿认识,可寸头对她,没有面对大方乘客的讨好和尊敬。

    “老妹儿……”司机没关车门,撅着屁股跟许愿说话,“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

    林一山拎着相机,停下脚步。

    “我特别想赚你这钱!真的!可是你看这路况,我……”

    林一山听见车里一个弱弱的声音:“哥,我给你加钱,我有急事。”

    “我知道你有急事!你没急事也不能上我的车!可我开的不是飞机,它得在路面上跑啊……”

    “二百五。”

    林一山噗嗤一乐,不免暗暗感叹,这司机也真敢要。

    “三百。”车里人的语气有点急切。

    司机再三表态,不是车费少,是实在走不了,许愿终于同意下了车。再放眼望去,停车场已经没有能动的车了,全是原地趴窝。短短几十分钟,大部分车顶已经积了近十公分的雪。

    就在刚才,许愿带路,三口人趟着大雪,走到火车站西侧的长客总站,当然,客车也停运了。

    在客运站门前,三人分别。许愿父母往家的方向,许愿回到火车站。

    许爸许妈有点生气,觉得这女儿被奶奶惯坏了,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任性到极点。两人边叹气边雪地跋涉,许妈总还是不放心,给女儿发条短信,告诉她如果五点前火车不通,就赶紧给家里打电话,好接她回家。

    许愿没回短信。

    在寸头司机之前,许愿问过两个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前两位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寸头司机的乡音给了她一丝希望,直到坐进车里,又被撵下来,一瞬有如神助,一瞬又被贬下凡。

    眼前只有一条路,通往侯车室。

    站前广场本来一马平川,因为下了雪,才有曲径通幽。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中学课本尽是魔咒,许愿停下来,四下张望。

    林一山的目的明确,他要去侯车室。他从未经历这么大的雪,雪落在头上,像一层薄薄的蚕丝被,户外的凉意让他的牙痛暂获缓解,周身舒爽,只剩左侧脸颊在发烫。

    打车未遂的女学生停下来,茫然四顾。

    林一山也不由自主放慢脚步,随手掏出相机——拉近镜头——咔嚓!

    反常的天气,让整个火车站弥漫反常的气氛:失去了目的性,像高考后的暑假,像大家庭里长辈突然离世的长房儿媳,像重新抓到的一手牌,像闯进空无一人御膳房的饥饿土狗……

    浓云密布,天色已晚,可天地间是异常的明亮,仿佛白夜。

    许愿站在白夜边缘,头顶是簌簌而下的雪,脚下是绵延无际的雪,她心中只剩一件事、一个地方,可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永远无法实现,这个地方,永远无法到达。

    无知无畏的坚毅,有情有义的勇敢。

    林、李二人分别前,林一山特地嘱咐望:“把我的照片拷给我。”

    李望随口答应,林一山又强调:“拍我的照片,和我拍的照片,拷给我。”

    某一年五四青年节,研究所组织青年摄影大赛,部门助理发动所有人报名,林一山说没有时间拍,助理就说:“您之前拍的照片也行,团委说了,要先保证量,摄影水平还在其次。”

    林一山为让小助理交差,让小助理在他电脑里挑,小助理一眼就挑中了这一张。

    “林博士,这是谁呀?”

    林一山扫一眼电脑屏幕:“雪景漂亮吧?”

    “我记得过年期间,d市没有这么大的雪。”

    “是东北啊,我出去玩拍的。”林一山在考虑课题组几个人的分工,思路屡被打断。

    “所以她是谁呀?”

    “路人。”

    棉服里手机震动,许愿掏出来看了一眼,是妈妈嘱咐她不通车就回家。

    林一山已经走近,这个女学生成了她通往目的地的绊脚石,许愿没作他想,两步迈进雪里,把路给人让了出来。

    ☆、六十六

    李望站在侯车室门口,雪地里没几个人,他早就锁定林一山。

    “你怎么出来了?”

    “太他吗吵,太他吗挤了,我要不出来,不光腿瘸,心都得瘸了。”

    “烟呢?”

    “牙疼还抽?”显然不是反问句,边说边给林一山找烟。

    他给林一山点一棵,又给自己点一棵。林一山猛吸一口,望着远处的广场说:“止

    疼。”

    由于没有目的性,许愿在雪地里走出一串鬼画符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