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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绣只能一处处找。
关押四哥的地方必定有人守卫,苏锦绣四处看去,往上山坡那儿有一处,似有好几个人守着,悄悄绕过去一看,那是座脚楼,两层当一层,最底下是用木柱子固定搭建出来的,承压上面一层,角楼附近有四五个人守着,外面楼上都有。
苏锦绣绕到了脚楼后面,抬手将遮面的布拉到鼻子上,攀着角楼旁的树往上,跃到二楼后,挑了一间没亮着灯的屋子,拔出匕首插到窗栓上,轻轻一顶。
缓缓掀开,苏锦绣没有犹豫,翻了进去。
起身时肩膀忽然被人拿捏住,苏锦绣转身从他手臂下扭过,反手抓匕首,朝他脖子刺去。
才贴到他脖子时,手腕被他给捏住。
苏锦绣抬起头:“……”
宋司杰:“……”
……
一刻钟后,兄妹俩席地而坐。
苏锦绣看着已是满脸胡渣,早不见昔日潇洒样的四哥,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兄妹俩就这么在昏暗中对看着。
“……”
“……”
苏锦绣盘腿有些累了,换了个姿势。
宋司杰捡起地上的杂草啪一下甩在她腿上:“嫁人了,要有坐相。”
苏锦绣瘪了瘪嘴,盘腿坐回去,不客气的反击:“眼光不错啊,到处招惹姑娘,现在连山贼头都招惹上了,怎么,打算留在这儿做压寨夫人是不是,你早说,我还可以带大哥他们一起过来恭贺你一下。”
“……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
“施正霖不算,六个。”
宋司杰点点头:“自保是够了。”
看他憔悴成这样,苏锦绣才忍住没伸腿踹他:“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半个月前我到寨子里,本想劝说他们,没成,凤末一怒之下就把我关起来了。”关起来之后宋司杰便和外面断了联系,他只能想办法通过别人往外送消息。
幸运的是,之前和清风寨合作在山里抓犯人时,其中有一个和宋司杰关系不错,给他送了几回饭后,他拜托这山贼,以他自己的名字给他在镇上的小情人写一封信,怎么写,字在什么位置都是宋司杰教他的,之后他交代,这信送下山后放到镇上的米铺中交给掌柜的,他留在那儿的人手就会将这信送到上都城里交给锦绣。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
宋司杰看着她笑了,小时候她顽皮,大哥他们和她年纪差距大又不合适带着她玩,都是他陪她的,这东南西北的折纸游戏他陪她玩了整整两年,直到她启蒙后要开始认字念书。
苏锦绣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就怕中途出个岔子,我没收到信。”
“这地方关不住我。”
苏锦绣哼了声:“也就是说,你找我来当说客了。”说什么一怒之下,一怒之下还能给这样的条件,关在这儿连个链子都没锁,以四哥的身手,逃出去还不是很容易的事,他却偏愿意留在这里,不就是想让凤末带着寨子里的人归顺。
“你相公的话,可比我的有用。”
苏锦绣瞪着他,以身涉险到寨子里来,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二哥去年回上都城,在刑部当差,不止一次听薛大人提起过东皋的事,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动手。”宋司杰一改刚才的笑脸,严肃着神情,“早年前建昌府那边剿匪,周家军的人混入到山贼中去,最后捕获后,除了尚未知事的孩子外,其余人全部处决。”
苏锦绣微怔:“妇人都没留下。”
“她们已经会拿刀杀人,有的士兵在救她们时还反被她们刺杀。”宋司杰的神情说明了一切,但在山寨中浸染了这么多年,能拿刀杀人的,和山贼已经没有分别,而一旦朝廷决定对钟和山这边进行清剿,他们是不会花心思去分辨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那你是想保一个寨子,还是想保护这些无辜的人。”
“清风寨之前已经和知府合作过几回,他们归顺的话,能保下这个寨子,就能收容那些无辜的人。”
苏锦绣看着他:“你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帮这些人。”四哥也从不会在这样的大事情上优柔寡断,清剿彻底以绝后患,这道理他比自己明白。
“十几年前,你才刚出生,东皋以南好几个州府闹了旱灾,旱灾过后颗粒无收,饿死了很多人,最严重的就是廉州,还活着的人就都朝上都城的方向赶过来,到了东皋这边,被当地的官府给阻拦了,不让进城,不给这些难民分发粥食,为了避免外面饿死的人太多,还派兵驱赶他们,将原本就没多少力气的人都驱赶开去,当时就有人带头造反,要破城而入。”
“一个两个难民没人放在眼里,成千上万的却叫人害怕,不破城就饿死,为了活下去,他们拼了命要进城,最终他们也成功了,大批难民涌入东皋城,干起了抢掠之事,要是谁护着吃的不给他们,他们就杀人。”宋司杰顿了顿,语气有些沉,“难民变成了暴民,还犯了人命案,很快惊动了朝廷,即刻派兵镇压,这些难民里,最后活下来的,都逃窜到了钟和山里,成了山贼。”
关于这场旱灾,苏锦绣听说过,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旱灾爆发时,朝廷几回派人运送赈灾的粮食到廉州等地,如何都不会造成这样的惨相,再说东皋城,若非他们做的太绝,逼急了那些难民,又怎么会让城里的百姓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镇压之后,先皇震怒,即刻下令处置了东皋城当时的一些官员,而那些逃到钟和山里的难民,因为搜找难度太大,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如今的清风寨,就是当初逃进山里的难民所建,之前的大当家是凤末的哥哥,当年事发时,他才不过十余岁,父母亲都在旱灾中饿死了,带着年幼的妹妹逃进山里,被早先建寨子的人收养。”
苏锦绣默声,要说东皋城暴乱时,那些遭劫掠的百姓无辜,那这些难民也无辜,朝廷派下去的赈灾银两没到他们手里不说,东皋城的官员还下令要将他们驱赶干净,逼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做暴民,进山当山贼,时过境迁,十几年过去后,东皋城里的官员都换了好几任,这些人在钟和山里却始终无法再下山过正常人的生活。
也是令人唏嘘。
“这清风寨里的人,大都是过去那些难民,有些甚至没有参与过暴乱,这些人都是有原籍的,和那些逃进山里的犯人不一样。”
苏锦绣望着四哥,她知道,四哥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多少有凤末的原因在里面,他想帮她,也想帮这些人。
这没有偏离初衷,做成了这件事,将钟和山收拾干净,还能还山下那些百姓一个太平,东皋这边的治安也会好一点。
“那你说说你的打算。”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了说话声,苏锦绣神色一凛,踩着凳子跳起来抱住房梁,翻了上去躲藏,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门开了。
今天见过的三当家走了进来。
第149章东皋行(五)
李劲喝了些酒,看宋司杰的眼神越发厌恶,这个自以为是的官家少爷,占了凤末的心,还要来搅合寨子的安宁。
砰一声,门被他重重甩上,他倚着桌子而立,视线落到宋司杰的脸上,冷哼:“限你三天之内从寨子里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宋司杰坦然坐着,对他三天两头过来找茬早就习惯了:“我若说不呢。”
“今天寨子里来了几位客人,凤末说是东皋城里的药材商人,我看商人是假,找人才是真。”李劲眼底闪过一抹狠劲,“凤末护着你性命无忧,这些人可说不准了,你看到最后能有几个走出这寨子。”
房梁上的苏锦绣和坐在那儿的宋司杰同时眉宇一挑,宋司杰若无其事道:“商人?什么商人?”
“你不用装傻,这些人留在寨中,你一日不走,他们就多一日危险。”
宋司杰笑了:“你说的商人我不认识,不过这威胁也可笑的很,万一他们明天就走了呢。”
宋司杰话未说完,李劲朝着他冲了过来,空着的手掌忽然亮出一柄短匕,朝他腹部刺来。
“那你现在就受死吧!”
砰的一声,李劲踢翻了宋司杰坐着的长凳,瞪着已经避到墙边的宋司杰,酒壮人胆,平日里还会藏着些的恨意,这会儿显露无疑,只有杀了他,这些事才会消停,凤末也不会再去想要带着寨子里的人过和山下百姓一样的生活。
“杀了我有什么用,她一样不会听你。”宋司杰避开短匕,看他杀红了眼的样子,直言道,“说到底是你自私,自己不愿意改变,还要绑着寨子里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凤末想带你们求生,你却要拉着所有人求死。”
这话到了李劲耳朵里别提多诛心,他低吼着:“清风寨的事容不得你插手,你安的什么心你最清楚,你不过就是朝廷的走狗,想替官府清剿这里,冠冕堂皇的话留着去和阎王说吧。”
“我这么好的人,阎王爷怎么舍得收。”宋司杰挡住他的手,反过来五指成掌,劈向了他喉咙处。
李劲的脸顿时涨的通红,他朝后退了几步扶住柱子,呼吸不畅,猛的咳嗽了起来。
喉咙痛到说话都艰难,嘶哑声传来:“卑鄙小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宋司杰无奈:“是你先偷袭我的。”他手无寸铁,不快点结束的话,等房梁上的人跳下来,打起来他可拦不住。
他这幅样子,到了李劲眼中更难容忍,握着短匕的手一紧,阴沉着脸:“阴险狡诈的官府,你别以为用这种离间计,凤末就会跟你走。”
宋司杰不语,凤末要是愿意跟他走,这事儿可就不是这么个处理法了。
屋内安静,屋外却因刚才的动静,引起了些骚动,门被人打开,二当家匆匆走进来,看到两个人都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
他敛下神色,差遣道:“来人,送三当家回去。”
两个人进来扶李劲,他直接甩开了他们,扔下一句话,走了出去。
“记住我说过的话。”
宋司杰看过来,对上当家的视线,他若无其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将摔倒在地的凳子扶正:“二当家可是要进来坐?”
地上乱糟糟的,两个人明显是打斗过,三当家离开前还放了狠话,这场面怎么看都有些尴尬,不过这二当家依旧是乐呵呵的,走进来坐在宋司杰摆正的凳子上,解释道:“三当家今天多喝了点酒,宋大人切莫放在心上。”
宋司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倚下:“二当家言重了,宋某如今是阶下囚,谈不上放不放心。”
二当家意有所指:“宋大人想走,清风寨这里怕是拦不住你,再者,要是薄待了你,凤末头一个不答应。”
宋司杰笑了,先是威逼,再来是要利诱了么:“今天这脚楼可真热闹。”
“凤末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哥哥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们,我身为长辈,无论如何都要照看好她,不过呢,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找个好夫婿,稳稳当当过完这一生才是最重要的,我想这也是她大哥最想看到的。”
二当家顿了顿,笑意盈盈看着宋司杰:“看得出来凤末那丫头很喜欢你,你们两个郎才女貌也十分的般配,不过凤末始终是这寨子里的大当家,让你留在寨子里与她成婚这也不现实。”
宋司杰嘴角一勾:“二当家莫不是打算给她招婿。”
“这种事强求不得,我虽是她的长辈,可不能替她做这个主,就是想问问宋大人,凤末这样的身份,你家中长辈可会同意?”
绕来绕去,不如直接说,让他劝服凤末,放下这清风寨大当家的位置,跟他下山去。
宋司杰朝椅背上靠去,反问道:“二当家是廉州人吧?”
二当家笑意微顿了下:“是,我是廉州人。”
“十几年前旱灾时,二当家二十来岁的年纪,应该是带着家人一起逃难到东皋,不过在寨子中并没有看到他们。”
二当家笑意渐敛,想起之前的事神情有些忧伤:“来的路上都没有熬过去。”
“原来是这样。”宋司杰点了点头,“否则我想,你的孩子应该比凤末都要大。”
“是啊,要是还活着,现在我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二当家叹了一口气,“这都是命。”
“灾害过去后,就没想过回去么。”
二当家笑了,意味深长:“家人都不在了,有家又有什么用,回去能做什么,当时东皋城破城后,朝廷派下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抓人,这才逼的大家逃上山的,现在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抢掠的暴民中有多少逃上了山宋司杰不清楚,但朝廷当年怎么抓人他却很清楚,除了犯事的之外,余下的那些盘问清楚后,最开始是安置在东皋城外,后来旱灾结束,不愿回去的就在东皋安顿下来,想回去的都回了原籍。
清风寨是周边几个寨子中当年难民人数最多的寨子,这其中有没有当年带头的暴民,这也难说。
宋司杰感慨:“若不是在这山寨里,二当家应该是个读书人。”
二当家的眼神有一瞬迷惘了下,很快清明:“宋大人说笑了,什么读书人,我不过比他们多识得几个字罢了。”
说完之后,二当家起身告辞:“天色不早,宋大人早点休息,今天三当家喝多了,得罪之处还往见谅。”
宋司杰起身送他,等到门关上,外面传来了上锁的声音,宋司杰背后传来轻轻的落地声,苏锦绣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尘,坐到宋司杰刚才坐着的椅子上:“这二当家看着不简单啊,这幅脾气,可不像个山贼。”
“他是不简单,我听凤末说起过,他以前是个教书先生。”
苏锦绣一愣,还真是没想到。
“这寨子里的孩子,都是他教导识字的,凤末也是。”宋司杰怎么会听不出二当家字里行间另外的意思,让他出面去劝凤末跟他走,要是真走了,那这寨子交给谁,“我听二哥说起过,当年东皋城外的难民的暴动是有组织的,有人在其中挑唆,进城后有些难民都疯了,杀人抢掠,还有部分人不抢吃的,直奔府衙,这些难民最后都被抓获了,但挑唆他们的几个人却一直没有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