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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话,她走近了一丈,将古琴竖立在地上,五根手指纤细又长扶着琴头,笑道:“就是有些多愁善感,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伤心事,不如随姊姊去,有人会给你开导可好?”
龙潜擦干眼泪,看着这位悄然出现的女子,有些心惊,在毫无察觉之下,此人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边两丈,或者还能更近亦未可知。
已经祭奠过义母了,没必要与其纠缠,说道:“贫道无意攀谈,更不会随陌生人而去,还请娘子好自为之,就此别过。”
绿衫女子格格笑了起来:“哟,还这般小心谨慎,不像个男儿汉,看你背着一管洞箫,能否借给姊姊瞧瞧?”
女子俏丽的脸庞没有丝毫作伪,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就仿佛两个相识的朋友在互相开着玩笑一般。
“贫道随身物品岂能乱借?娘子说出此话实在不雅,且你我萍水相逢,还请自重。”
此话说得颇重,有些伤人自尊。
果然绿衫女子恼羞成怒,柳眉倒竖喝道:“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拿着黑箫到处招摇,还穿着红袍冒充高功,本仙子好心给你鉴定乐器,以便洗脱骗子嫌疑,竟敢羞辱本仙子是轻薄之人,小道士,莫要不识好歹。”
似乎感觉对方形容的人就是自己,在玉林庄大战时就是用墨汁把箫涂黑了的,跟归乔松等人在客栈分手后才叫店小二取水将紫金箫洗净收好。
之后的一个多月,跟各行业交流没什么危险,便将箫收在了包裹里从未带出门。
自从刚才莫名有了轻生之念后心绪变得有些浮躁,适才责备对方的话语平日里绝不会轻易出口,仅仅是反感此时此地,对方不合时宜的出现便口不遮拦,更何况对方也未有轻薄的举动,心中有点后悔。
不过,脑子里还在回味一个词汇,“仙子”,已经几次听人说起这两个字了,都跟月桂宫有关联。
先是三个多月前在相州城,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闲聊,提起仙子二字都在打寒颤,说是看到她的人都会被挖掉眼睛。再是昨日三名女子来抢三娘时也提到,要带“尸首”去见仙子,求她庇护。
不知“彼仙子”与“此仙子”是不是同一个人,或有什么关联。
龙潜决定诈一诈她,说道:“清虚洞府银盘冷,广寒仙宫桂树繁,仙子报个万字吧。”
绿衫女子一听之下果然讶异,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怎的会有男子自称是月桂宫的人?错愕间竟然找不到话语回复。
突然从南坡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一个女子带着慵懒的声调说道:“是谁在冒用月桂宫的切口呀?胆子不算小嘛,呵——”
尾音居然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像是才睡醒一般。
话音落下,从南坡转出了十二名白衣白裙、头戴帷帽,手握着宝剑的女子,排成两列,齐步快走瞬间来到两人附近停下。
龙潜一见这些人的装束便知道是昨天那三名女子的同伙。
队列中有四个女子还抬着一乘软轿,周围罩着长长的薄纱,在炎炎的日光下,轿内颇为荫凉。
轿旁一个女子掀开薄纱,露出轿中一位半躺着的娇美女子,头上绾混元髻、插卯酉簪,穿白色褐、裙,没戴帷帽,竟然是个坤道。
——坤道:女道士。
看年纪也有三十四五,圆脸大眼,长得娇美,皮肤雪白柔嫩,脚上没有穿鞋,光着一双白白的玉足,脚指甲盖儿上还涂了红色,让人一见就会被那双诱人的光脚吸引住。
她将手肘靠在软轿边,支起了慵懒的脸颊,衣袖顺着腕臂滑落到肘,露出了白白的手背和小臂,腰肢微扭在软轿里翘起了二郎腿,更将那玉足抬得高高的,一只白玉脚丫子一晃一晃,仿佛透明的璞玉一般。
光脚女子对着那绿衫女子娇笑着说道:“杨姊姊,难得见你离开青峰崖,这次好不容易出来办差,怎么才出门就放纵自我啦,重要的事情不做,竟背着云堂主跟一个野道士弹琴论情。哟,还把人惹哭过的呀,啧啧,真是情到深处了哦,云天阳知道了怕是要吃醋吧。”
话语调侃,明显带着西南区域的口音。
龙潜怒目相对,竟找不出话语来驳斥对方,这样侮辱自己和绿衫女子行苟且,岂是良家女子能说得出口的。
“哟,是江秋月江妹妹呀,不知那阵风把你从冰窟窿里给吹出来了,不继续躲在月桂宫里养肥肉,大老远的跑出来,不怕被太阳晒脱了皮,退了水,显出你的荔枝皮来,变成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吗?”
绿衫女子立刻反唇相讥,虽然也在调侃对方,但龙潜察觉到她已经暗自将脚步变换成了前后丁字步,明显是准备格斗的戒备步法。
还有她们说的“云堂主”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有些耳熟。月桂宫江秋月这个称谓,记得是在客栈吃饭时归乔松介绍过的,莫非这位光脚女子就是月桂宫的宫主,绰号“清虚元君”的江秋月。
“不知道美人都是睡出来的么。”江秋月慵懒地道,“本宫好好的一场午眠,被一阵呕哑嘲哳的村乐惊扰了好梦,正想问是哪个村妇弄出这杀猪一般难听的声音,没想到竟然是鱼龙帮蒲牢堂堂主‘玉琴仙子’杨玉琴在这儿发浪。”
江秋月正说着,抬起一只白玉手掩住嘴,两眼笑成了弯弯的月亮,很是妩媚地道:
“哎呀,你要原谅小妹口无遮拦,若早知道是故人弹琴,怎么的也不能说成是杀猪之乐呀。对了,云堂主已经来信,说要到月桂宫做客呢,估计他是听腻味了某人那鬼哭狼嚎的琴声,要来小妹这儿换换口味了,嘻嘻。”
这话许是戳到了杨玉琴的痛处,恼羞成怒下反倒笑了起来,嘴角的那颗黑痣越发显得乖巧,整个人焕发出俏丽的神态,笑道:
“哟呵,自己给自己长脸呢吧,云堂主不过是路过你处,何来做客之说?往自己脸上贴这么多金片子,也不嫌重。云堂主跟本仙子常说,古琴高雅最宜聆听,但若是一见到某人脱落的脚皮就会三天三夜打恶心。居然还有人不自量力一边掉着脚皮,一边跟云堂主表白,羞也羞死了。”
两人的一番贬损,终于让龙潜想起,还是在相州城时,偷听到关精懿和史玉刚的谈话,当时他们就提到过鱼龙帮的两个堂主。
一个叫“铁管银枪”的云堂主——听她们说话,此人应是叫云天阳——一个叫“玉琴仙子”的杨堂主,自然就是这位杨玉琴了,似乎这两位堂主还是一对恋人。
看样子江秋月也在暗恋云天阳,还曾主动表白,应该是被拒绝了。
作为一个美人,这位江宫主颇为自恋,又爱惜雪白的皮肤忌讳晒太阳,所以很少外出,即便出行都乘软轿,还遮盖薄纱。此人不爱穿鞋喜欢光脚,估计是她个人习惯,却被杨玉琴翻出来讥讽诟病。
两个娇美、俏丽的女子竟然围着那云天阳争风吃醋,一见面就针锋相对了。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位杨玉琴仙子是鱼龙帮的堂主,跟月桂宫的仙子并不是同一人。
只是在这么个小地方,在义母的坟前,没想到会同时遇上鱼龙帮和月桂宫的大人物。
看着眼前的这场邂逅,龙潜拍拍袍角准备离开。
“杨玉琴,两年没见你嘴上功夫见长哦,本宫没功夫跟你打口水仗,哼,这会儿没了云堂主的护持,谅你也跑不掉。”江秋月并不气恼杨玉琴的奚落,懒懒地说着让人心底发凉的话,见道士要走,转过头问旁边一人道,“班鸣,昨日你说的是不是这个小道士?”
一个戴帷帽的女子躬身说道:“禀宫主,正是这小道士,才一晚的功夫就换了身袍服,想是害怕了要易服逃走。就是他,毁了您一颗龟息丸,刚才还敢冒用月桂宫的切口。”
龙潜已经听出来了,这个躬身回话叫做班鸣的人,就是昨天被自己打伤的那位班姓女子,原来她跑回去搬出了月桂宫的宫主来找回场子的。不过就这些女子的追踪术也是让人佩服,竟然能跟踪找到这里。
听她这般回话真的叫人哭笑不得,换袍服本是为了郑重祭奠亡母,却在她的眼中成了准备易服逃亡的手段。
昨天的事虽然是一场误会,但月桂宫的手段有些霸凌,难免叫人误解。
不过龙潜无心计较这些,想解开这个梁子,抱拳躬身说道:“昨日之事纯属误会,贫道唐突出手,心中懊悔不已,好在班居士并未受伤,还请各位原谅贫道无心之过,这厢赔礼了。”
“呵——”江秋月懒懒地抬起另一只白白的玉手,轻轻拍着嘴唇像是打了个哈欠,道,“找到正主就成,班鸣,他说把你给打伤了,有这回事吗?还敢冒用宫中切口,罢了,看在同是道门中人的份上,对撒谎和冒犯月桂宫的人,就去了他的双臂吧。”
江秋月明显在护短,恼怒别人说月桂宫吃了亏。
龙潜怒极反笑,就这些不足道的小事就要遭受砍臂的惩罚,可见她们平时有多么嚣张,睚眦必报的作风真的一点不夸张。
看样子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了,心中一横,故意愁眉苦脸地道:“班居士,您可得问清楚,你们宫主的意思是去双臂,那究竟是去双小臂还是双大臂?还有,只能“去”不能砍,您得要注意动作了,否则盲目下手江宫主会不高兴的。”
杨玉琴听到龙潜这番贫嘴,已经手捂着肚子笑得腰肢乱颤。
班鸣有些迟疑,知道自己的功夫远差那道士,但宫主下令只得咬牙挺身而上,怒斥道:“臭牛鼻子,休得贫嘴。”
跃起身扑了过来,在半空中拔剑、出剑,刺向龙潜一气呵成,明显功夫不弱的样子,惹得周围的女伴个个叫好。
龙潜有意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主动伸直双臂像投案自首一般,口中道:“班居士,可想好了如何去臂吗,千万别自作主张哦。”
班鸣怒极,手中剑毫不迟缓,快速下切。龙潜看准剑锋,突然抢上一步,右手食指弹出正击在剑身平面上,那剑一阵抖动,剑柄已将班鸣手臂震麻,眼看着宝剑要从她手中飞出去。
龙潜动作极快,左手臂一伸迅速将她手掌和宝剑一并捏住,一股炽热的真气快速从班鸣的手、腕、臂传向全身经脉,所过之处立刻封闭了“小海穴”“天宗穴”“大椎穴”和“神道穴”。
一招之内班鸣就被封了穴道全身不能动弹。
站在她身后之人看过去,就仿佛班鸣还在犹豫到底是“去”还是“砍”,保持着一个动作迟迟不动手。
既然对方主动找上自己,龙潜做好了应对准备,侧让一步,留下动弹不得的班鸣孤独地“思考”。
江秋月已经看出端倪,有些吃惊对方的身手,但月桂宫岂是江湖小门派可比的,些许小事还不放在心上,悠闲地躺在软轿里,又打了个小哈欠,二郎腿继续翘着,洁白的脚丫子点着龙潜的方向,慵懒地问道:
“小道士有点道行嘛,你是道家哪个门派的,师父是谁?报个万字来听听。”
这纯粹是长辈对晚辈不客气的垂询方式了,龙潜也没了好脾气,最见不惯这样做作的女人,不愿堕了自己的威风,学着月桂宫的方式,仰天打个哈哈,笑道:“你且记好了,‘龙起深渊欲问天,潜藏日月笑清霄’。”
杨玉琴听到这两句诗文,惊讶地转过头仔细的打量龙潜。
“藏头露尾的东西,冒什么酸味儿呢。”江秋月不明所以,鼻腔里重重哼出了声音,转头对下属骂道,“不中用的东西,都堵住耳朵,把他们给本宫围了。”
话音落下,江秋月慵懒的神态突然消失,快速从软轿中弹起,闪电般冲向龙潜,劈掌便向他面庞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