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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老师!”
眼见四皇子犹如一匹撒欢野马似的撞开门帘冲了进来,正用书盖着脸闭目养神的张寿忍不住一阵无奈。
果然,下一刻,耳边就传来了熊孩子那清脆的声音:“老师,我问出来了,太祖皇帝那把弓在还没进京的那帮人手里!还有吃什么,是那些人教给那六个家伙的……”
“嗯,我都知道了。”张寿随口一句话,发觉耳边那声音戛然而止,他这才拿掉脸上的书,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想想,我要是没问出这些东西,刚刚你们去问的时候,我怎么会不跟去?楚公公和花七爷都走了吧?然后把你丢在这,美其名曰把人都交给了你?”
四皇子顿时哑然。事实和张寿所言一模一样,他刚刚一时兴奋来不及多想,现在想想,何尝不是人家为了糊弄他,所以说几句好听的哄他?还不如张寿之前让他去做侍童,他还好歹打听出消息,然后张寿推测出了真相呢,那时候他还真的发挥了一点作用!
他顿时把嘴翘得老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凭什么瞧不起我!”
见四皇子一时愤愤,张寿不禁哑然失笑。他招手让熊孩子靠近前来,随即习惯性地揉了揉那两个总角,继而又轻轻拍了拍。这种亲昵如同顺毛捋小猫儿的举动,却对安抚四皇子相当有效。本来被他两句话撩拨到炸毛似的熊孩子,此时迅速安定了下来。
这时候,张寿才不紧不慢地说:“瞧得起你如何?你是跟着去拦截捕拿那群胆大包天的家伙,又或者是赶去山海卫查看那艘来历不明的船?各司其职,就比如我,甄别出这些所谓使臣的来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而你也是一样,皇上交给你的事,你不是完成得很好?”
“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就不要和别人抢功,否则别人岂不是没事干了?”
给四皇子灌输了一通歪理,见小家伙侧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张寿示意人到罗汉床这边挨着自己坐,他就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日后做贤王,还是做闲王,你现在不用立刻就想好,不过是随着自己心意选择,但有一条你却要记住……”
“千万别太任劳任怨,因为你干得太多,会得太多,就显得别人无能、懒惰、尸位素餐。有道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你看张琛他们现在是闲得发慌就想做事,可当他们如同车轱辘似的天天转时,却说不定又会想念往日那段悠闲时光,你说呢?”
“就比如我,本来只管九章堂和半山堂,每天上好课就万事大吉,可你看看,老师我现在多出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事?这固然是我这人闲不住,老爱胡思乱想折腾出点事来,可又何尝不是皇上觉得我有些别人没有的本事,所以老是把乱七八糟的事推过来?”
门外的阿六听着张寿这歪理,饶是他素来秉持张寿所言什么都是对的那观点,此时也禁不住微微摇了摇头。果然,下一刻,他就捕捉到四皇子那听上去就显得有些迷茫的声音。
“老师你的意思是,以后要是三哥有什么事要我去做,我做归做,可不要做完了再去抢别人做的事?又或者去指手画脚?可要是别人做的事没做好,那怎么办啊!我可忍不住!”
“你忍不住很正常,因为我也忍不住!”
张寿笑着弹了弹四皇子那光洁的额头,随即压低了声音说:“但是,你不会让别的那些邀功心切……不对,是抢功心切的人出面?又或者是时时刻刻虎视眈眈,等着挑人错处的人去抢功?不说别的,你身边那个罗三河这种性格的人,满天下比比皆是。”
“而这种人不让他吃点亏,那是不会长记性的。你这次来倒是没见那小子跟来,可换成从前,既然你太子三哥把人放在你身边,他岂不是恨不得时时刻刻死死盯着你?”
“你是皇子,你父皇的宝贝儿子,你太子三哥的宝贝弟弟,别没事就自己冲冲冲,明白了吗?你老师我都知道差遣学生去做某些事情,你呢?罗三河那样的人你不喜欢,但你三哥觉得你身边需要一个这样能提醒你的人,那你就让他去干,或者多找你三哥要人去干活!”
“虽说打仗的时候,普通将士最崇拜的帅臣,是会说跟我冲的人,而不是说给我冲的人,但是你想过没有,时时刻刻身先士卒的人,最容易死。就算他们不是战死,那也是病死累死!不是每个人都有光武和唐太宗那种逆天运气,所以,要学会偷懒。”
“别事事都亲自冲锋陷阵,明白吗?”
四皇子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虽说年纪小,有些道理还听不明白,但他却能听得出老师这是为自己好——只不过和母妃以及身边某些老内侍那苦口婆心劝他小心谨慎收敛之类的话角度不同。可是,答应日后凡事别老自己出头,让给别人去干,并不意味着他这次就罢休了。
于是,他依旧缠着张寿问东问西,尤其是希望老师给他分析分析这件诡异的事到底是哪种可能。对此,张寿只能表示信息太少,爱莫能助。
他觉得人可能来自高丽,不过是因为从风向和停泊港口上进行考虑,但船上除却那六个之外的其他人到底是来自何处,又为什么要演上这么一出猴子戏,他就真的摸不着头脑了。
有道是,偏执狂到最后就是疯子,他不是疯子,所以猜不着,也懒得给四皇子猜。
但不论如何,虽说还没有彻底证明山海卫最先送来的这六个所谓华国使团成员真的来自高丽,可楚宽和花七都信了七分,随即宫中又来人带了口信,把四皇子给提溜了回去,随即撤走了锐骑营兵马,留下原属山海卫的几十个人再次戍卫,张寿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
然而,清闲归清闲,接待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却不是永远终止,因为楚宽带人去拦截捕拿接下来那一批家伙,却还不知道是否要送到这里来继续由他接手,所以在这年关将近的时节,张寿还是不得不继续留在公学。
寂寞却清静的生活,也许那些阅尽繁华的隐士会非常钟爱,但很可惜张寿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隐士,而且,三年的乡居,他早就把上辈子缺乏的野趣全都品尝够了,因此派人把小花生萧成送了回去,回忆并整理了半日书稿,眼看天早早就黑了,他不免就有些长吁短叹。
可下一刻,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阿六的声音:“少爷,要不我回家去?”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意识到,阿六所谓的回家绝对不是给吴氏又或者给朱莹报平安什么的……而是很可能把朱莹接过来。
虽说他那位我行我素的妻子算是皇帝半个女儿,太祖皇帝的那些事,他最初还是从朱莹那儿听说的,可此时此刻这事情越发诡异难测,他却不免有些犹豫。
可想想朱莹那性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最终还是咳嗽一声道:“这样,你就不用亲自去了,捎个信,就说这儿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他这话音刚落,外间阿六就突然咳嗽一声道:“少爷,看来我不用去了。”
几乎与此同时,张寿就听到外间传来了那个熟悉而又轻快的声音。
“阿六,阿寿忙不忙?我给他送饭来啦,我还带了你喜欢吃的菜包子,徐婆子特地多放了香菇面筋,还有羊肉火锅,除了涮菜,还有刚刚擀好的面条,你一块进来吃……”
“不什么不,你又不是外人!阿寿就那点胃口,吃不下这么多,所以得靠你这个大胃王!快来,难不成还要我拖你进来?”
外间阿六那声音细声慢气,迥异于往日的干脆利落,而朱莹那调侃更是直率有趣,张寿就亲自上前去打起了门帘。看到朱莹身后跟着湛金和流银,阿六正在犹犹豫豫地接过两人手中沉重的食盒,他就笑呵呵地说:“果然曹操是说不得的,一说就到。”
“哦,你们刚刚是在说我?”
朱莹眉头轻挑,听到张寿说阿六正要回家去接她,她就喜上眉梢地说:“多亏花叔叔给我捎了个信,说是你这儿没什么了不得的事了,我就和娘说了说,然后给你送饭来。虽说这公学不至于缺你一口饭,但这大冷天的和阿六两个人对坐吃,我想想那情景也觉得冷。”
张寿见阿六一脸无奈,他不禁哈哈大笑。等到偌大一张桌子上攒珠似的摆得满满当当,而湛金流银竟然悄悄地要退走,他就干脆拍了拍手道:“莹莹留了阿六,你们两个也留下。这大冷天的吃火锅,两三个人没趣味,人多了热闹。”
朱莹顿时笑得露出了深深的酒涡,立刻招呼了湛金和流银留下。
几块羊蝎子下肚,瞧见一旁手切羊肉竟是这么好一会儿功夫才消灭掉两盘,张寿不禁没好气地咳嗽道:“阿六,别在姑娘们面前这么矜持,谁不知道你那胃口?湛金和流银也是,这儿又没有外人,难道我这个姑爷还会嫌弃你们把我吃穷了?”
“之前宫里也送了几口羊来,厨下之前已经全都宰了做菜,招待了那六个之外,我也让人做了火锅,那些山海卫的人可以轮流去吃,你们要是不够吃,那边应该还有剩!”
湛金和流银哪里会因为张寿这话而真的放开胃口大吃大嚼。就算她们从来没有打过张寿的任何歪主意,只希望像朱家大多数婢女那样,到了年纪就自己择婿,看中谁就请自家小姐做主,可怎么也不能在姑爷面前留一个大胃王的印象吧?
所以,眼见阿六真的开始埋头开吃,不一会儿,桌子上那十份羊肉顷刻只剩下最后一点点血水,她们忍不住同时呆了一呆,继而就只见朱莹顺手又拿了两盘肉放在她和张寿面前,然后看着她们幽幽说道:“是要客气还是要饿肚子,你们自己决定吧!”
“我可先提醒你们,我和娘说过,接下来会在这儿陪着阿寿直到他回家。我不回去,你们也回不去,谦让阿六这小子就意味着你们要饿肚子。要知道,每天练武骑马可不会少。”
湛金和流银对视一眼,这下子是真的不和阿六客气了。那筷子也是耍得犹如羚羊挂角一般,极其灵动迅捷。强将无弱兵,她们从小陪着朱莹练武,虽说没那么多名贵药材和食材拼命吃下去进补,可小巧腾挪功夫还是不错的,骑术剑术也都能陪朱莹练练。
然而,吃不饱的情况下去陪着大小姐练武,那可不得了……饿昏了只会被大小姐笑话!
而张寿见两个小丫头终于放开了吃,张寿只觉得胃口大开——毕竟,和矜持的人一块吃饭只会味同嚼蜡,而和胃口好的人一起大快朵颐,则绝对是愉快的一餐。因此,众人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眼见最后杯盘狼藉,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而朱莹看着湛金和流银已经开始收拾,阿六已经悄然退到外头去继续他的使命,她就拉着张寿到窗前,随即低声问道:“阿寿,真的是高丽人?没弄错吗?”
“我问出来的也许做不得准,但楚公公和花七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张寿耸了耸肩,随即似笑非笑地说,“就不知道如此大费周章演这么一出猴子戏,到底是为了什么。话说回来,我从前看过某本太监书……就是没写完的传奇话本,就是说……”
他顿了一顿,回忆了一下剧情,这才为之嘿然:“就是说在金兵即将入侵,北宋即将亡国之际,水浒传里梁山泊那群家伙,直接从山东走水路攻下了高丽的一座大岛济州岛。结果,我正想知道接下来是占了高丽全境,然后从金国背上插刀,还是偏安一隅……书就没了!”
朱莹也正等着张寿说后续,因此突然遭到这种结局,她也是同样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当张寿说了济州岛的前世今生,包括此岛曾经是高句丽、百济、新罗之外,独立的第四国耽罗,其土著居民本来就和高丽有别,她就不禁生出了一个念头。
“阿寿,你难道是说……”
“我只是随便猜猜。”张寿笑呵呵地耸了耸肩,随即若无其事地说,“与其相信海东华国劫船,大明边疆出了叛逆,还是高丽又或者日本那边有偏僻地方早就易帜,这更符合情理。”